夏謹亭循聲回頭,見一個身著麻布衫的青年,正滿臉驚喜地看著自己。有點麵熟,夏謹亭上下打量那人,忽地想起:“阿城!”眼前的青年, 正是當日在齊仁巷賣水果的阿城。往日他總穿著一身短打, 身上的皮膚被曬得黝黑,今日穿上麻布長衫,夏謹亭一時沒認出來。“你也來報名?”夏謹亭微訝,一段時日不見, 阿城跟換了個人似的,看起來很有精神。“我想學門手藝,總不能在路邊賣一輩子水果!”原來,在彭秀華與梁司圍分手後,阿城總對彭秀話噓寒問暖,如今兩人正處在戀人未滿的階段。阿城的生活有了盼頭,也萌生了積極上進的想法。賣水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也無法給彭秀華安定的生活,正巧亦銘坊開設培訓班,阿城便也前來報名。夏謹亭唏噓道:“原來我離開以後,發生了這麽多事。”如今回想起來,齊仁巷的點點滴滴就像個遙遠的夢境,可無論夏謹亭身處何方,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總還藏著小巷的飯香和樸實男女的歡聲笑語。“一起加油!”夏謹亭笑著給阿城鼓勁。這報名的隊伍排得雖長,效率卻很高。夏謹亭仔細觀察周遭,希望能觀察到通過的標準。不過很快,他便放棄了。這實在看不出任何的標準,起先夏謹亭以為看外形,卻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弓腰駝背的男人取到了號碼牌,隨後夏謹亭以為看年齡,卻又瞧見一個上了年紀的成功取到了號碼牌。如果不是宣傳廣告上寫明了不收取任何培訓費用,夏謹亭甚至疑心,亦銘坊是借此噱頭騙人錢財。輪到夏謹亭時,工作人員眼神一亮,拍板道:“12號,通過了,進去吧。“整個流程不過三五秒鍾,夏謹亭還沒見過這樣的架勢,進店了才發現,報名通過的人員都按編號各自分了組。一組四人,跟著一位帶教師傅學習,三月後,由亦銘坊出題考較學員的學習成果,合格留下,不合格走人。夏謹亭和阿城是一組的,同組還有另兩名成員,四人相互打了招呼,耐心等帶教師傅前來。不一會兒,陸續有帶教師傅過來,他們有好些都上了年紀,指腹處長著厚繭,夏謹亭知道,那是頂針長期摩擦指腹造成的。又等了一陣,別組的帶教師傅均已就位,唯獨他們這一組,遲遲不見帶教師傅的身影。阿城性子急,等得有些不耐煩:“等老半天了,怎麽還不來。”夏謹亭心下隱約覺得,這是帶教師傅給他們的下馬威,這個想法在夏謹亭見到真人時得到了驗證。他們組的帶教師傅是個體型肥碩的胖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稍動一動就出一腦門子汗。見到新人,帶教師傅連個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聲嚷嚷:“累死我了!“見新人都站著不動,他又嚷嚷起來:“都杵這兒做什麽,一個兩個跟棒槌似的,連杯水都不曉得給師傅倒。“夏謹亭眉頭緊皺,旁的暫且不論,就是眼下這架勢,這帶教師傅定然是個事兒精。亦銘坊的人就這素質,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夏謹亭正腹誹,忽然聽那帶教師傅說:“你,過來,給你周師傅捶個腿!“夏謹亭抬眼,見那臃腫的指節正指著自己。他抿了抿唇,沒動彈。阿城在一旁瞧見了,忙出麵解圍道:“周師傅,我給您捶!”好在周師傅也沒多糾纏,隻哼笑一聲:“長得好看有屁用,還不是個蠢的。我告訴你們,別以為進來了就萬事大吉,你們幹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日子長著呢……”同組的人聽明白了,都上前巴結周師傅,唯有夏謹亭站在外圍,心下遲疑:選擇來亦銘坊,真的是對的嗎?不管怎樣,既然進來了,就得熬下去,夏謹亭自問不是怕苦怕累的人,逢迎巴結的事他做不來,總可以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多聽多學。培訓課程的設置分為理論與實操兩個部分,理論主要介紹亦銘坊的經營範疇、經營理念、服務宗旨等,實操由各組的帶教師傅負責教授,分為量、裁、試、縫四個模塊,三月後的考核試題會著重考核這些內容。今日先上理論課,亦銘坊的經營理念是“誠信為先,質量第一”要求員工做到精工細作,永不走樣。夏謹亭在台下聽著,心下冷笑,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關鍵還要看做得怎麽樣。亦銘坊就是說得多、做得少的典型,老人拿腔拿調擺架子欺壓新人,也敢大言不慚地說“和睦相處、共同進步。”聽了一整天的大道理,夏謹亭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亦銘坊有為員工提供住宿,夏謹亭卻住慣了柔軟的床鋪,頗有些由奢入儉難,索性還是住回花園別墅。到家時分,夏謹亭甫一推門,便被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勾起了饞蟲,顧先生又下廚了。顧先生的工作時間非常自由,除了偶爾的出差外,多數時間可以在家辦公。做飯幾乎成為了他業餘的愛好之一,一有空就搗鼓各種菜肴,關鍵還極有天賦,做的菜非常符合夏謹亭的口味。今日顧闕做了一道黃酒燜鴨,酒香四溢,夏謹亭原本沉悶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他走進廚房,倚在牆邊看顧闕忙碌。顧闕做事非常有條理,典型的忙而不亂,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他微微偏頭,笑道:“回來了,馬上就好了。”夏謹亭的心跳,因這一句話漏了一拍。這話太過自然了,自然得仿佛他們是一對相處多年的夫夫。夏謹亭用力拍了拍臉:想什麽呢,事業一點起色都沒有,還在這兒做白日夢,該打!正想著,鮮香四溢的黃酒燜鴨出鍋了,顧闕從櫃中取出一支香檳,幹脆利落地開瓶。夏謹亭笑道:“開酒做什麽?”“慶祝。”顧闕將香檳倒入杯中。“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能通過?”“我相信你。”燈光下,顧闕抬眼看向夏謹亭。男人的眼睛如琥珀,閃著流光溢彩。夏謹亭不敢多看,舉起酒杯平複躁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