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芳郡中,天驕兩日來全心養傷,並無旁騖,這日自覺傷勢大好,恰見窗外斜陽西下,有心去尋夕然,卻終因負罪之感未能成行,隻好走出房屋,躍上屋頂,閑坐久望,遠思東南。想起夕然的宜喜宜嗔,他心中一陣悸動,不由醉於斜陽之美,沉重的負罪之感才稍得緩解。可是好景不長,隻過片刻,夕陽逝去,天色漸沉,暮色從四麵八方壓攏,那稍得緩解的負罪之感卷土重來,比之方才更切更沉,也是因為想起了她。


    天驕倍感壓抑,正要回房,卻巧看到遠處房屋後轉來芳、菲、嫵、媚,四斥候玉慘花愁,忽忽不樂,比之平時大不相同,天驕心中生疑:“莫非是一山二虎之計不太順利?”飛身而下,前去詢問。


    四斥候遠遠看見天驕走來,都強顏歡笑,上前打趣道:“殿下倒是喜歡看那九牧夕陽之景。”


    “反正無事。剛看你們似乎是從城外回來,所以想問下,一山二虎之計是否順利?”


    四斥候亂糟糟回道:“順利。”“挺順。”“順利著。”“順利順利。”


    “真地?”


    芳斥候道:“我們哪敢騙殿下?現在,九牧各地都有很多議論,有的說,三牧相繼失守,都是因為四城五門馳援冰目原,要不是四城五門去了北地,他們怎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菲斥候道:“有的說,哪知北地二門不領此情,見北地人都已安全,冰雪門人便不管既定之策,不在東秋外牽製天魔,反而偷偷撤回極沐寒,這才使得血屬天魔沒了後顧之憂,因此能夠擅動南下,才害得禦獸垣遭逢滅頂之災,禦獸垣方門主屍骨無存。”


    嫵斥候道:“有的說,梁城主為了神兵,六親不認,敵我不分,才會故意縱子行凶,逼得那女護法發了狂,才使育芳郡失守,劉淵喪生,神兵終於重回梁城主之手。還有的說,這次梁城主看似是在永牧州外抵禦天魔,實則是為了鳩占鵲巢,要把永牧州變作良穆都。”


    媚斥候道:“還有人說,真人為了自保,竟像舍棄駐暮城那樣,又舍棄了南安郡,害得南安郡失守,原城主險些命喪九泉,還在不久後召回了自己門人和駐暮城弟子,大有獨善山門的意思。”


    芳斥候道:“更有人說,四城五門可能都做好了學習荊棘門那樣自掃門前雪的準備,恐怕天魔稍有動靜,就會和三賢一樣,隱居世外,獨自享樂。難怪前不久天色忽暗,原來是九牧要變天了。”一時之間,四位斥候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多。


    天驕有些訝異:“這麽多好消息嗎?那我怎麽遠遠看到你們不太開心?”


    四斥候一時沉默,正不知如何作答時,懨斥候走了過來:“隻是我們進城來就看到這破敗景象,有些傷感而已。”


    天驕一直憂慮此事,因此對懨斥候之言毫無疑惑,心中一痛:“她們也都有這樣的感覺了嗎?”揮了揮手:“你們歇息去吧。”他則獨自望著城外走去。


    天驕走過幾條街道,不知不覺來到最初看到四位斥候的地方,想到四位斥候的話,他四顧一番,果見間間房屋破敗,城中更無半點紅綠,更使育芳郡荒涼如若天魔域。


    天驕好生矛盾:“若日後的九牧也都成這般……我該怎麽辦?”正在這時,一間與眾不同的房屋映入眼內:“怎麽這間房屋如此整潔,難道還有九牧人留在這裏?”走近幾步,便嗅到一陣素雅花香,尋思道:“花馨賞花六人的香氣是奮發之清新,花落枯花的是壓抑之濃鬱,花葬祭花的是肅穆之淡雅。懨斥候方才也從這裏過來,難道是她搬來此處住下?”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可餘光卻又瞥見半開的窗戶後,似乎有一人靜躺床上。


    天驕猛然駐足,雙目一凝:“來到育芳郡已然兩日,都不見悻斥候,方才她們四個又都有心事……”他沒有九牧世俗之禮的約束,加之裏麵不是夕然,使他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終於驚知悻斥候早受重傷。


    天驕並無治傷之術,對此莫可奈何,呆坐一刻,終於決心下定,立刻去找花戀蝶。


    花戀蝶見他忽然來訪,有喜有驚,忙停下術法修行:“殿下,您怎麽忽然來了?”


    “你還記得前日我本有一件事想請教你嗎?”


    “什……什麽事?”


    “我們蟄伏天魔域十年之久,莫非是忌憚天上,而非九牧之眾?”


    花戀蝶並未聽到擔心的問題,心弦稍鬆,回道:“九牧雖然有真人以及多位城主、門主,可畢竟這方天地生成較晚,自然不能與我們或者多情時空相比。”


    “既然如此,可為何我總覺得九牧處處不同?”


    “屬下有一個不恰當的比喻,誠如一個人畫畫,若是花的時間越久,自然畫出來的也就越好。”


    “大千世界若是一幅畫,那畫畫的是誰?”


    “當然並沒有這樣的人,所以才說這是不恰當的比喻。”見天驕還是眉頭緊鎖,花戀蝶又道:“就好比剛出生的嬰孩一樣,過上一、兩年才能走路,可蝴蝶卻隻需幾月就能翩翩起舞。難道說蝴蝶就比嬰孩強嗎?”


    天驕苦笑一聲:“你這個比喻新奇,卻也讓人自嘲。與九牧相比,我們的確猶如飛禽走獸。”


    花戀蝶思索著道:“或許也是因此,九牧外麵才會有一層屏障保護,以保護其免受其他早學會飛舞的大千世界的侵襲。”


    天驕問:“那它生出這樣美麗的人也是因此嘛?”


    花戀蝶一時愕然,便有些不想回答了:“我也不知道,或許吧。”


    天驕的神情忽然鄭重起來:“那你舍得去糟踐它嗎?”


    花戀蝶見還是不能躲過,心中有些不平:“不久前,尊上用計才使殿下的同情之心稍稍泯滅,那次,殿下因為對尊上的關心,對魔域的愛護,終於決定不再亂生同情,可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殿下隻是淺淺的見了那小姑娘兩麵,就決定要再次改變,隻兩麵,就讓他把那小姑娘放在了和尊上甚至整個魔域對等的位置了嗎?”心中忽然氣湧,回道:“不舍得又能怎樣?人最重要的是生存下去,不是嗎?何況殿下早定下計策,何必再問屬下?若是殿下忽起不忍,那就讓屬下去背負這罵名吧。”雖是氣話,卻也心誠意真。


    天驕稍有不悅,說的卻是憐香惜玉之言:“你一個女子,讓你背負豈不更名聲狼藉?這樣,以後誰還敢要你?”


    花戀蝶無話可答。


    天驕走出幾步,背對花戀蝶:“你就忍心看著你的屬下一個又一個的離開嗎?就像妍、悅、姬、豔、敗、零、衰、萎那樣,或者悻斥候那樣?”


    花戀蝶大怔:“你……你……”


    天驕低頭望向自己的雙手:“有些事我改變不了,可有些事,我可以改變。我決定,下月初五,與九牧約戰永牧州。”


    “約戰永牧州?”花戀蝶更為震驚:“殿下不是說,要先令九牧的眾誌之城瓦解,接著激起城民的怨念,修道者的愧疚,再等人心之塵將大肆傳播將三牧同化為另一個魔域後,然後才以三牧為依托奪取其餘幾城嘛?”


    “九牧已被分作三處,眾誌之城難道不算瓦解?原睦邑中屍堆如山,禦獸垣中血流成河,你覺得這些還不足以激起城民的怨念,修道者的愧疚?此時,三牧已在我們之手,魔域子民馬上到來,隻要一到,三牧便會成為新的魔域,我說一個月,已是很有耐心了。”


    “這……殿下說的或許有道理,可殿下約戰永牧州的目的是什麽呢?”


    “我之所以要約戰永牧州,隻是為了除掉天上,一戰定乾坤!”


    花戀蝶大驚。


    天驕卻自如說著:“隻有先將天上除去,蠶食九牧之計才能安穩實施。隻要將他除去,我們就能最大限度的減少傷亡。你不是也說過,我們忌憚的是天上而非九牧之眾?這些天,我們已經碰到過他多次,已有舉步維艱之象,恐怕時間拖得越久,不可預估的傷亡也就越大,難道你就忍心看著……”險些說出心裏話:“九牧大地被如此蹂躪?”稍頓了頓,麵有浮躁道:“你的屬下個個朝不保夕?所以,約戰永牧州勢在必行!”天驕的這一改變,自然和對夕然的情、對九牧的憐有莫大關係。


    花戀蝶道:“當然不忍心。可就算一月後約戰又能如何?九牧為什麽要順著我們的意願?”


    “你有所不知,此時各地都已謠言四起,人心之塵不是俗世之塵,它並不可見,所以才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想必九牧上位之人,馬上就能體會到了。正因此,他們也需要一個這樣一個契機,證明四城五門並未分崩離析,還是能夠破鏡重圓,築起眾誌之城。”


    “哪怕如你所說,又能怎樣?”


    天驕走去窗邊,眼望遠天:“天上聽了這個消息,必定會來。我加上你們三護法,難道還不能殺了他?”


    花戀蝶歎了一聲:“就算是天上再如何有傷在身,他要逃脫,我們絕對攔他不住。若是逼急了他,豈不將殿下至於險地。殿下別忘了,你的消耗還遠遠沒有恢複,你也有傷!”


    “我當然知道。可哪有兩全其美的事!”說到這,天驕望向東南:“為了魔域的宏圖大誌,為了最大限度減少我們的罪孽,我做出些許犧牲也是應該。”


    花戀蝶心中刺痛:“減少了我們的罪孽,可卻讓你陷入了罪孽的深淵。”眨眼又想到另一種更不好的結局,又是不舍,又是失落:“難怪他說的是一個月後,原來他已抱著必死之心,他還再想多見見那位九牧姑娘。”終不忍天驕如此,隻好搬出天魔尊:“可尊上還想和天上光明正大較量,殿下這樣的方法,尊上肯定不會同意。”


    天驕拂袖:“誰說要告訴父尊?再說,父尊的情勢難道你不了解?”這才言語稍緩,情深意濃道:“父尊早一日看到我們功成,便能早一日放下心中的擔憂,這樣說不定會對他的傷勢有益。”


    花戀蝶自知自己為兒女情長羈絆,恐失去天驕,是以不願答應,可又怕惹天驕不高興,隻好道:“這件事,殿下還是先和大護法商量吧。”


    天驕又急又氣:“你之前也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嗎?”見花戀蝶又低頭不語,怒道:“好,我這就去找塵颺。”說罷,就要轉身出去。


    花戀蝶忙追上道:“殿下還是好好養傷,這件事交給馨、賞二人吧。”說罷,喚來馨、賞,讓二人明日一大早趕往原睦邑,告知塵颺一戰定乾坤之事,天驕還吩咐:“你們告訴塵颺,就說我相信他會有一個明智的選擇!”二人領命,次日大早趕赴原睦邑。


    原睦邑中,魔域數萬子民終於到來,也為塵颺帶來一個消息。


    “有一個姑娘不久前前往魔域?”


    眾子民道:“是的,我等阻攔不住,因此趕緊來報大護法知道。”


    “此事我知曉了,你們也無須過慮,雖然尊上有傷,可一個姑娘家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塵颺安排好眾子民哨位各個路口,已是二更,正要回去休養,忽覺心神一陣不寧,不出一個時辰,就見埃使者抱著灰使者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其餘四位使者也隨在其後,塵颺忙問:“他怎麽了?”說著,先以術力為灰使者維持生機。


    五位使者遂將天上去了南安郡、重傷灰使者之事說了一遍。


    聽罷,塵颺罕見地切齒道:“我能猜到他沒死,卻沒有料到他恰好來到南安郡,而且神魂傷勢全好!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不管天上發生了什麽,此仇他不能不報:“天上,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坼使者再道:“大護法,除此外,我們還有一個發現。和天上來的還有一個姑娘,她的功法和天之力一起使出,似乎就是九牧之中的清明之氣!”


    塵颺疑道:“竟有此事?!”


    正說著,馨、賞二使趕來此處,見灰使者如此,也有悲痛。


    塵颺問:“兩位使者,莫非殿下有什麽吩咐?”


    馨、賞二使便將良穆都、禦獸垣、育芳郡發生的事以及天驕之計一一告知塵颺,最後還將天驕的話原封不動傳達:“殿下說,他相信您會有一個明智的選擇。”


    塵颺略作思考,也覺天驕太過急功近利,此舉操之過急。他和花戀蝶、古辛固然不懼九牧之眾,可一月時間,人心之塵遠不能傳遍九牧,這樣的情形下,在永牧州迎戰四城五門,的確大為不妥。雖然如此想,卻並未直接拒絕,而是先以緩兵之計:“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考慮考慮。”


    “大護法,殿下正等你的消息,可別考慮太久了。”說罷,馨賞二使回去複命。等二位使者離開,埃使者用祈求的語氣道:“大護法,我等不願看著六弟如此,可否請尊上……”


    塵颺嚴厲打斷:“混賬!”


    五使者齊齊跪下道:“大護法,我等也知這有些殘忍,可如今大業未竟,若少了六弟,您不是自損一臂嗎?”


    在眾使者的再三苦勸下,塵颺無可奈何:“好吧,我這就去。”說罷,抱起奄奄一息的灰使者,躍上飛龍,急回天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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