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恒這一路人一路閑聊,不幾刻來到南宮府內,剛坐大廳,南宮晴端來茗茶,她本想趁上茶之際,告訴父親,她想將婚期延後。


    從極沐寒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控製不住的去想雪山腳下發生的事,腦海中盡都是她赤身裸體的模樣,想著想著,她有些害怕麵對東方朗,因此連中午四城五門辟謠的事都不敢去了。這件事擾得她心神不寧,不訴不快,可她的母親去世的早,她更沒有朋友可以傾訴,因此好生難熬:“如果告訴他這件事,不是逼著他說不在乎嘛?可如果不說,以後那麽長的歲月,我該怎麽麵對他?”她真地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直至剛才,終於有了一個決定:“如今能做的,似乎就隻有將婚期延後,直到我想明白。”


    可此時,南宮晴立在大廳,能夠感受到包括父親在內的眾人的壓力,她真地不想因她的私事讓父親分心,於是改口道:“爹,我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


    “嗯,去吧。”南宮恒心情因為女兒主動端茶倒水的舉動好了不少,隻因一直以來女兒對修道者都是敬而遠之,包括他這個父親。不過此時,他心中隻有明日之戰,因此並沒多想,女兒為何會忽然有這樣的異常舉動。


    南宮晴出了大廳,立刻往東方府走去。


    東方府中,東方昭將眾人起居安排妥當後,喚住要回房去的東方朗:“站住,為父有話問你。”


    “父親莫非還在為明天的事擔憂?”


    “擔憂也無濟於事,你應該知道。”


    “孩兒知道。”


    東方昭道:“這件事要我說恐怕越說越氣。”說罷,將一張圖紙放在東方朗麵前,而後拂袖端坐廳上。


    東方朗見了此畫,神色大顯惶恐,卻急忙壓下,試圖解釋:“這是孩兒閑來所畫,父親莫不是有所誤會?”


    “為父鑽研陣法道已有五十餘年,難道還看不出這個護城陣法被改動了?”


    “孩兒並無天賦,難道是哪裏臨摹錯了?”


    “不但沒錯,而且陣法的運行更為流暢,道力更為純粹。”


    “竟有此事?孩兒誤打誤撞,莫非改善了陣法不成?”


    東方昭早料兒子不會輕易承認,當下將包袱拿了出來:“你數數,裏麵還剩多少張符紙?”當日發現此事,思量一番後,也知質問兒子不會得到答案,隻好一試究竟,在給兒子的包袱裏,玄黃紙共計四十張。


    東方朗忐忑又細心的數了數,不敢置信道:“三十九張。”此刻,他已猜到了什麽——他在荊棘門外隻用了一張玄黃紙,剩下的全部放回了包袱。誰知,這竟然暴露了他隱藏多年的秘密——


    卻說當年在四玄門測試修道天賦時,前麵十幾人都順利通過,成為了入門弟子。可當到了南宮晴時,她卻沒有通過。究其原因,或許是因南宮恒常年來的喪妻之痛使他心性漸有改變,以至不懂教育之方,自女兒出生,對她不但鮮有誇讚之語,而且常因她稍微落後他人而大加責備。如此下來,南宮晴就算本有天賦,也漸漸變得對修道一途冷漠了——她沒通過當在情理之中。


    東方朗那時年幼,雖不懂情愛,卻有同情之心。他不忍見師妹一人孤獨地站在修道門外,竟在測試時也選擇了失敗。在他和南宮晴成了一類人後,他們自然關係日好,也正因此,才有了二人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直至眼下的婚約既定。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使他對真人所說的“修道天賦,其實是幼年之時被誇讚過的興趣或者長大後不為人知的努力而已”很有感觸。


    這些年來,無論對包括父親在內的親人還是南宮晴,東方朗一直隱瞞著他天賦淩人的秘密,可既有此天賦,誰能忍心辜負上天美意?東方朗縱然無意爭春,可天賦淩人的他卻避免不了孤芳自賞。因此常在無人之際,對陣法道鑽研一二並陶醉其中。如此心境下,也常會研究掛在自己書房中的由永牧州四處城門處的聖獸雕像組合而成的“大四象陣法”,多年下來,已對此陣法的四造之數的運轉奧妙了然於胸,但因為此陣法太過恢弘磅礴,他未敢輕易嚐試。然而,自從聽說了父親、三位師叔、梁城主、景城主他們在落霞郡與花屬天魔遙相對峙後,他實在擔心天魔有朝一日也會攻來永牧州,便試著按照“大四象陣法”的運轉之理施展了一次,以觀其效,卻驚奇地發現,陣法中有許多阻塞、凝滯之處,陣法之威難以完美發揮,並不比“四象陣法”高出多少,實在名不副實,難以稱“大”。東方朗一時興起,連日來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鑽研起“大四象陣法”來,並試著對其不通之處做了改良,直到不久前,終有所成,可還不及一試,忽然想起和心上人的丹楓山之約,未來得及將改動後的陣法圖紙收起,便急忙外出赴約。


    東方昭起身離椅:“陣法道所用的符紙,需要用到玄黃草,而在天之殤後,玄黃草越來越稀少。你的包袱中,符紙本該是整整四十張。若是你真的沒有陣法天賦,要想激發‘道家迎客曲’,符紙應該所剩無幾。自天賦測試過後,對於陣法一途你變得疏遠,這才使你或許早已忘記了這符紙的來之不易!”


    東方朗忐忑不敢言。


    東方昭走到大廳中背對兒子,問:“當年你去荊棘門,那麽多九牧英才,誰對你最好。”


    東方朗十分疑惑:“父親怎麽忽然問這個?”見父親沒有說話,隻好實言道:“該是大賢者夫婦的子女方晚師姐和方燦師兄,二人都說見了我和晴妹,有一見如故之感。”


    “你應該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就如你和南宮晴之間一樣。你難道不會好奇,為何二人隻見了你一麵,就對你和南宮晴一見如故?”


    “孩兒不知。”


    “你西風師叔本有一個女兒,你北辰師叔也有一個兒子。”


    “那我怎麽從未聽聞?”


    “自你出生至今,你兩位師叔、嬸嬸也隻見過他們數麵,三千裏路遙,豈能說見就見?父子母女相見且如此不易,你又從何聽聞?今年,晚兒已經三十歲,而燦兒也已二十九歲了。”


    東方朗大驚失色:“他們難道是……”


    東方昭恍惚半天,才道:“他們正是你兩位師叔的孩子!”


    東方朗震驚不能言,可不一會表情又慢慢僵住:“父親是兩位師叔的師兄,他們的兒女都已這般年紀,為何我還不到二十二歲?”


    東方昭歎了一聲,可心中悲切仍未隨歎息揮去:“孩子,東方朗的名字本不是你的。”


    “這怎麽會呢?孩兒自出生起就叫這個名字啊!”東方朗有些莫名其妙。


    東方昭右手緊抓大廳立柱,在立柱嘎吱作響的聲音中,顫抖的聲音再度響起:“上古之戰後,人們懼怕修道,無人願意修道,幾年下來,修道者寥寥無幾。為免九道失傳,徒留後人歎憾,為使有修道天賦且願踏修道之路者不至修道無門,賢曆七年,真人和景城主沒有理會那首傳遍九牧的歌謠,毅然決然在荊木邦創建荊棘門傳道授業。當時,我與你三位師叔遊曆九牧,居無定所,可謂四海為家,是雍老城主特意相邀,請我們在永牧州創立四玄門以傳陣法道。那時節,四玄門剛剛成立,徒有其名而已啊,我四人在城內傳道,從早到晚,說的口幹舌燥,並無一人願意一聽。


    “所幸不久後,我和你三位師叔遇到了你母親和你三位嬸嬸,她們給我們的,不僅是行動上的支持,心靈上的慰藉,更有女性獨有的奇思妙想。她們教我們在四處城門布下陣法道,人過城門,在暑夏,則有清風拂麵,在隆冬,則有暖氣熏熏,其他節氣,或有景色之觀,或有搖鈴傳響,終於使得城民對陣法道有了興趣,我們則趁城民駐足之際,講述陣法入道之門,並將玄黃草製作成的陣法符紙散給他們,以讓城民能夠一試;不少他城之人,也慕名而來,陣法道因此有人問津。三年時間,十萬份陣法符紙,最終換來了一百多四玄門弟子。可慢慢地,我們發現,弟子們隻將修道當做樂趣,並無敬畏,我們對此一籌莫展、毫無良策。


    “賢曆十一年八月,兩隻上古餘孽妖獸水蛟作亂於清風山下的伊水附近,為除禍害,也為彰陣法之道,四玄門決定前往剿殺水蛟。然而,你西風嬸嬸和北辰嬸嬸沒有陣法天賦,你母親與你南宮嬸嬸又身懷六甲,因此是我與你三位師叔一同前往,在清風山腳、伊水沿岸,大戰兩隻水蛟,隻恨修為不夠,隻殺了其中一隻,另一隻逃回伊水,可我們找了一天一夜,卻怎麽也找尋不到它的蹤影,無奈下隻好返回永牧州。我們卻不知那兩隻水蛟本是一對,一隻已死,另一隻也不願苟活,竟尋去永牧州報複。當我們回城之後,城中已被攪得天翻地覆。為了保佑城民,你母親和你南宮嬸嬸都死在了那場戰鬥中。”


    “什麽!”東方朗大為驚駭,他是賢曆二十二年人,也就是說他的母親另有其人,趕忙求證:“父親?”


    東方昭卻仍在講述過往:“這件事後,為了防止這樣的悲劇上演,我們在永牧州四處城門修建了聖獸雕像,並將‘大四象陣法’布在其中,以護永牧州。賢曆十三年,賢曆十四年,晚兒、燦兒相繼出生,所謂睹情思人,我和你南宮師叔豈能好過?你其他兩位師叔、嬸嬸不忍見此,為分擔我們的傷痛,竟也將孩子送至海慕濱學道。賢曆二十二年秋,大賢者夫婦攜晚兒、燦兒歸來省親,順便詢問二人修道之路。”


    東方朗忍不住再問:“賢者夫婦的林木之力、川澤之力多少人求而不得,怎麽還要詢問?”


    “修道大事,大賢者夫婦不敢擅斷,自然要求之於親生父母。”東方昭一言掩過,再道:“等議定注意,賢者夫婦正要告歸,九牧忽逢變故。”


    “父親指的是天之殤事。”


    “不錯,天之殤當晚,永牧州為天火殃及,數百人死於非命,其中有五對夫婦皆遭此不幸,留下五個無人照看的孩子。其中三個男孩剛學會走路,另外一男一女尚在繈褓之中。幾日後,真人親來永牧州商議天之殤事,見三個男孩天資甚佳,十分喜愛,便收在門下,如今皆已位列九牧三十五英才。”


    東方朗很容易就從年齡上知道是誰,道:“父親說的是荊棘門入室弟子喬晉、賈嵇、韋盟這三位師兄?”說罷,東方朗猛然想到什麽:“喬、賈、韋,晉(荊)、嵇(棘)、盟(門),原來他們的名字暗含此意!”忙又追問:“那另外兩個孩子呢?”


    “眾人念我和你南宮師叔斷了血脈,便勸我們將這一男一女收在膝下。也正是那日,西風晚改名方晚,北辰燦改名方燦。”


    “那男嬰是我,女嬰是南宮師妹?”


    東方昭步到東方朗身前,重重道:“孩子,其實你們並不是我們親生。”


    聽聞此等事實,東方朗晃了幾晃,無力癱坐椅上。


    東方昭語重心長道:“孩子,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並非是為了讓你感激或是其他。隻是想讓你知道,九牧真的多災多難。”說罷,接過前言,可誠如他所說,果然越說越感氣憤:“起初,我以為你非我親生,沒有天賦不能強求。可你自己明明知道,為何辜負上天美意!?如此懦夫般逃避的做法,豈是我們收養你的初衷?”


    “父親容稟,孩兒並不願隱瞞,可我和南宮妹妹一同長大,我怎麽忍心她一人被拒之於修道門外?”


    東方昭道:“那你忍心我們見你被拒之門外?當時你尚年幼,一時衝動情有可原,可漸行漸長,怎麽還一再隱瞞?你可知上古之戰中,多少先賢一一隕落,如今九牧青黃不接、後繼乏人,你可知像你一樣擁有此等天賦的人多麽難求?你可知為了你們好好成長,多少人忍下思念?近三十年來,你兩位師叔、兩位嬸嬸要見孩子,還要遠到幾千裏之外的海慕濱去?這些你可知道?難道果真如世人所言,隻有曆經苦難,才知前人的不易與長者的殷殷期望?”


    東方朗久未作聲,這突如其來的兩個措手不及著實讓他六神無主。


    東方昭看了一眼,壓下氣憤,提起前幾日的一件事:“前不久,禦獸垣四位老師來到落霞郡,他們帶著一個中毒的老父親找我們醫治,奈何我們也是回天乏術。你可知那老父親因何落得毒患纏身?”


    “孩兒、孩兒不知。”此情此境,東方朗怎會對他人的事有興趣?


    “老父親有一個和你一般大小的孩子,好像是叫任平生吧。老父親見孩子期望進入禦獸門,是以用治病的錢讓他完成修道之願,為此,老人家飽受毒患十年之久,如今已是命懸一線!他的苦心你能理解一二嗎?”


    東方朗能夠理解為了情義放棄修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他不能理解那個老父親的做法,這樣不是將孩子推入萬丈深淵嘛?於是抬頭回道:“孩兒愚昧,恐終此一生也不能理解,在孩兒看來,如不能和相親相愛之人相守,其他事又何足一道?”


    “果真是情愛誤人,若你還是執迷不悟,我隻能將此事告訴南宮晴,讓她勸你回頭!”


    “父親,這萬萬不可!”東方朗好擔心自己和南宮晴的身世以及自己隱瞞修道天賦的事被南宮晴知道,因為她肯定會比自己還六神無主,他不忍見!接著道:“我和南宮師妹都被拒之修道門外,這才能青梅竹馬、共許一生。若是我們沒有婚約,此事還有餘地。可如今,我隻想和她做一對普通夫婦,平淡過此一生。”


    “糊塗!難道你心中就隻有一個南宮晴?若非正值用人之際,為父何苦強人所難。眼下不但四玄門、永牧州危在旦夕,甚至九牧岌岌可危,孰輕孰重你難道不能辨別?若不能度過眼前危難,九牧大地誰能過上平淡的日子?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若是被師妹知道我是因為她而不願修道,恐怕她也會愧疚。她既然愧疚,勢必疏遠我,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見兒子態度堅決,此事明明無可回旋,可東方昭不願放棄,繼續苦勸:“情義二字,在乎心誠。你二人若是情真意且,你實言以對你們豈會因此產生芥蒂?”


    “父親,事到如今,孩兒已不能回頭,你就把我當做我當做一個普通人吧。”


    東方昭勸無可勸,痛心道:“你若不能真誠對她,將來必定因此狼狽!”說罷走入內堂,他已知多少道理也勸不回這個執拗的孩子。


    東方朗站在廳中,好不百感交集。可是,此時的廳門外,一個身影漸漸離去了,正是南宮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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