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苗第二天一早就請了假,特意去花店買了花,然後按著賀商野給的地址去了市裏最好的醫院,徑直坐著電梯到了十五樓。這裏住著各種絕症病患,一走進去就能感受到濃鬱強烈的壓抑沉重感,阮苗低著頭快速路過一間間病房,聽著那些哭聲內心微微的顫抖。他對這些場景太熟悉了,因為自己也曾在這樣的環境裏熬了兩年,那種噩夢一般的日子沒有人願意去回想。最終,他停在了一扇白色門前,那是賀商野給定的高級病房,隻有周緣岑一個人住著。阮苗深呼吸一口氣,抬手推開了門。周緣岑穿著白色的病服端坐在窗前,淺藍色的落地紗簾被夏風吹得輕輕飄在兩側,她背對著阮苗看不出神情,但從背影來看很有些歲月靜好的樣子。阮苗捧著花走進去,好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媽媽,我來看你了。”周緣岑並沒有馬上轉過身,她看著窗外又出神了很久才回過頭,那雙曾經美麗的眼裏沒了往日的神采,隻有死一般的寂靜落寞,看著阮苗也如同一個陌生人。阮苗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卻又不想就這樣離開,假裝笑著把花放到桌上走過來:“坐在窗邊危險,我扶你坐過來吧?”周緣岑沒有拒絕,伸出一隻手來握住他的,兩人緩緩地回到了床邊坐下,周緣岑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眼裏劃過一絲訝異:“是矢車菊?”“對。”阮苗回頭看了看那束開得旺盛的藍色小花,想起賀商野曾跟他說過的話,“是你曾經最喜歡的,對嗎?”周緣岑目光在那束花上停留了很久,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點笑意,似乎在回憶著久遠的什麽事,“是呀,那是我的最愛。”也許是這束花讓著周緣岑心情放鬆了些,她不像剛才那麽冷漠疏離,看著阮苗說:“你來得正好,陪我坐坐吧。”阮苗於是坐得近了一些,周緣岑再次的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握得更緊了些。第70章 周緣岑緩緩地靠在床上, 屋裏安靜的隻能聽到他們兩人的呼吸聲,阮苗抬頭看了一眼低到24度的空調,默默地起身把她的被子蓋好,他心裏有很多話想說, 卻又不知怎麽開口, 隻好就一直這麽靜坐。又過了好一陣, 周緣岑咳了起來, 阮苗立刻給她遞上熱水,伸手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周緣岑捧著水杯喝了一半, 握著杯子的手背上青筋暴突, 距離上次掃墓歸來,阮苗又有快一個月沒見她, 這才知道她原來又瘦了這麽多。他是真的愧疚。“怎麽是這個表情?”周緣岑放下水杯,扭頭看到阮苗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這麽說,連你也知道我活不久了?”阮苗的苦澀在喉嚨中徘徊咽不下去, 忍著難過點了點頭, 又搖了搖頭。“對不起。”周緣岑仍然笑得很溫和,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是我自己走到這個地步的,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是咎由自取,也算活該。”“隻是可恨, 梁瑞那畜生還活著。”阮苗聽不得她這樣貶低自己:“不是這樣的,你不是咎由自取,你隻是……”他很想問一下, 這些年她為什麽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為什麽不跟大家說清楚事情真相, 任由那些人的無端謾罵羞辱……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隻是什麽?”周緣岑又咳了起來,劇烈的咳嗽讓她的麵部重新有了些紅潤色彩,比剛才那副慘白無人色的病態模樣好看了很多。“很多人都說我貪戀榮華富貴,出身卑微卻做著一夕飛上枝頭當富太太的美夢,就是個自甘下|賤的人,她們在背地裏怎樣罵我,我都是知道的。”周緣岑自嘲的冷笑著,她麵上看不出強烈的情緒波動,但那雙手卻狠狠地捏緊了被子。那些本不想再記起來的陳年舊事在這時再次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清晰的好像是才發生沒多久一樣。很少有人知道,當年周緣岑是因為賀商野才來的賀家。那時她隻是個大三英語係學生,出身貧寒但卻生得美貌,在學校裏被捧為校花,成績優異刻骨勤奮,還有個物理學霸男友,兩人被譽為校內金童玉女組合,感情融洽誌趣相投,互相約好了要一起考研究生,前途眼看著很光明。為了不向家中年邁的母親伸手要學費,年輕的周緣岑選擇了勤工儉學,還準備在校外兼職當補課老師。剛好那時賀小姐為孩子找英語老師,經人推薦後各方麵都很優秀的她就順利拿到了這份高薪且相對輕鬆的工作,那時她滿心以為自己是幸運的,第一次出來兼職就能找到這麽優厚的工作。賀商野彼時才八歲,剛上小學二年級。周緣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孩子未免太老成了,才那麽大一點就整天板著臉不言不笑,對誰都是冷冰冰不愛搭理的模樣,眼裏的疏離紮的人心疼。賀家的夫妻關係非常淡漠,他們兩人幾乎沒有同時在家的時候,就算偶爾共處一室也能聽到賀小姐對梁瑞的不滿和冷嘲熱諷,而那時賀小姐已經懷孕三個月,據說是雙胞胎。在這樣環境裏長大的賀商野幾乎沒有得到過一次正常的父母關愛,所以性格跟一般小孩不一樣也能理解。而周緣岑是個善良而溫柔的女孩,她對賀商野身處在這樣的家庭充滿了同情,忍不住就對他格外上心,除了上課盡心盡力之外,平時也會開解他的情緒陪他聊天,偶爾也會做些好吃的帶給他,爭取能讓他做一個更快樂的孩子。一來二去,賀商野就對這個美麗溫柔的英語老師有了好感,逐漸的當她是姐姐一樣親近,有什麽煩惱也願意對她說一說,兩人像是朋友一樣相處愉快。周緣岑本以為自己的兼職生活就這麽平淡的持續下去,將來總能過上好日子的。那天她接到賀商野的電話,說是晚上要陪著母親出門不用補課,於是她就打算跟男友去約會,可沒想到突然又接到梁瑞的電話,說是有事問她,讓她回去看一看。周緣岑奇怪能有什麽事需要家主詢問自己,但她還是太年輕了,缺乏很多社會經驗和應有的警惕心,再加上梁瑞平時溫文爾雅斯文有禮給她的印象很好,因此她毫無防備的就準時到了賀家,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永遠都不想回首的噩夢。她至今都很後悔那晚的決定。一個年輕柔弱的女孩是不可能鬥得過一個處心積慮的男人的。事後周緣岑躲在被子裏絕望的哭,梁瑞卻陰狠的告訴她如果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他就把她的裸|照打印出來滿學校張貼,讓她身敗名裂混不下去。那時的周緣岑還單純,所有的勇氣和憤怒都被這一句話給嚇得心神俱滅,在那個還不開放的年代,未婚先孕都會被戳斷脊梁骨,更別提滿街裸|照了,那比殺了她還痛苦。膽小又怯懦的周緣岑一步步的走進了梁瑞得陷阱,她為此精神保守折磨,眼裏再沒有以前的溫柔。賀商野是第一個發現她異常的人,他試著問過,但周緣岑怎麽跟一個八歲的小孩說這些事呢?後來有一天賀商野半夜起來喝水,路過客房的時候發現屋裏傳來些動靜,他好奇是怎麽回事,便大著膽子走過去開了房門,沒想到這一開就成了他畢生的噩夢。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在毆打自己的老師,而周緣岑衣衫半褪渾身是傷不住求饒,他嚇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辦。梁瑞抬頭發現了他,那雙陰鬱的眼裏露出森冷惡毒的光芒。周緣岑本能的向他伸出手求救,賀商野邁出一隻腳企圖拉住她,梁瑞卻先一步走過來凶狠的把他推出了房間,冷冷的讓他不要多管閑事,而後就當著他的麵把房門關上。賀商野透過最後的縫隙看到了周緣岑絕望之下哭泣看著自己求救的眼神,他站了一會兒後馬上轉頭跑向母親的房間,想把母親叫起來幫忙。可打開門後看到母親一臉疲憊的睡在床上,旁邊的搖籃裏是他剛出生沒多久的弟弟妹妹,他就猶豫了。母親剛被診斷出產後抑鬱精神衰弱,又因為早產剖腹身子十分虛弱,這時候告訴她這些事,萬一她撐不住呢?賀商野終究不敢告訴她,隻好重新關上房門哭著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哭自己太弱小,沒有辦法幫助唯一給過他溫柔的姐姐,隻能眼睜睜看她絕望掙紮。因為撞破了這樁醜事,梁瑞第二天就把賀商野強製送到國外,賀小姐當時還在月子裏,厭世輕生的念頭很重無暇顧他,賀商野連麵都來不及見一次就被人捆著帶上了飛機,一走就是十幾年。阮苗不敢去想象她這些年有多痛,流著眼淚抓著她的手,把她進我的拳頭輕輕掰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我是恨賀商野的,他明明能救我卻不救,走了那麽多年都對我不聞不問。”周緣岑咳了兩聲,“可我也知道,他不欠我什麽。本來就是我自己愚蠢輕信了梁瑞,他那時也才是個小孩,能做些什麽?梁瑞已經把持了賀家,他什麽也做不了。”“可我就是恨。”周緣岑咬著牙不想露出自己醜陋猙獰的一麵。她這一生太苦了,苦到沒有一點甜。梁瑞威脅她兩年之久,她也被活生生的折磨了兩年,因為懷孕丟了保研的機會,也跟男友分道揚鑣,而同學們也都知道了她在外頭給人當小三的事,人人都避之不及,罵她是不要臉的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