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鶴下意識想搖頭,卻又意識到了什麽,頓了頓,沒能立即做出回答。晏榕便低低的笑了起來。人類體內流動的血就隨著他的笑從喉嚨裏大口大口的湧出來。可諸鶴依舊被他抱在懷裏,看不清晏榕的表情。直到鮮紅的血被吐得幹淨,晏榕才輕聲在諸鶴耳畔開口:“皇叔……好不公平,孤隻愛皇叔一個人。”他極艱難的熬出一口氣,重又道:“孤這一生,從少年到登基,都隻愛皇叔一人。”夜過半載,月光終於移了幾分。借著斜斜而來的月色,諸鶴終於看明了那支射進晏榕後心的箭羽。那箭穗上雕以北狄宮廷的國印,千金之力,直穿玄甲,毫厘不差的貫入了晏榕的心脈。周遭同樣看清了情況的將士登時亂了手腳,溫平匆匆幾步趕了過來,正要說話,卻猛然窺見了帝王懷中那人兜帽白紗下的臉。溫平一怔:“攝政……”諸鶴卻搖了搖頭。晏榕身形比諸鶴高出許多,身上的玄甲也重足千金,壓在諸鶴身上的力道自然不輕,但諸鶴竟沒再抱怨一聲,硬生生的承了下來。戰事分秒,溫平不敢繼續耽誤,見諸鶴不答,便又準備重新請晏榕發令布軍:“陛下……”然而晏榕卻隻看向諸鶴,努力彎了彎唇:“皇叔,你不問問孤……為何愛你嗎?”諸鶴抿緊唇,吸了吸鼻尖:“你能以後再告訴我嗎?”晏榕便笑了:“孤愛你的眼睛,腳踝,指尖,聲音。”不知為何,諸鶴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澀。他伸手想去抹一下,卻在低頭的瞬間看到一滴晶瑩的液體順著自己的臉頰落下來,無聲無息的砸進了晏榕的玄甲裏。而晏榕的聲音在夜色中越來越沉,像是要泯滅在最後的晚風裏。他極劇烈的喘息了一聲,輕聲道:“孤亦愛你滿口謊言,哪怕明知句句都是欺瞞,孤也……信了。”我知你滿口謊言,但我亦信了。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聽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說過這句話。後來那個人不要他了。晏榕也不要他了。從眼眶落下來的水滴漸漸在晏榕的玄甲上沾濕一片痕跡,諸鶴這才發現是自己竟然哭了。可他分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諸鶴突然間有些驚慌,他倉促的在自己的眼睛上擦了擦,急急忙忙的抬起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已經聽到了晏榕的下一句話。他背後的羽箭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汩汩的流血,而是一點點的往外滲,像是在一點點的吞噬一個人最後的生命。而晏榕用手臂最後一次攬了攬諸鶴,語氣像是有些失望,但聲音反而溫柔:“皇叔,孤都要死了,你還在想別人嗎?”諸鶴想去看晏榕的表情,卻又不敢離開他的懷抱:“我沒有!”晏榕不知這次是信了,還是已經沒氣力追究。他靠在諸鶴耳邊,呼吸像是被拉慢了時間的長鍾,有種倒數計時的悲涼。他輕柔的摸了摸諸鶴散落下來的烏發,想再笑一下,卻終歸沒能笑得出來,隻能在愈發急促的喘息聲中開口:“沒事……皇叔,孤……”晏榕渙散的目光落在懷中人身上,卻已經不能將他看得分明,“孤……在親征前已經立了詔書,若是孤有何意外,朝中當重新尊你為攝政王,另封樓蒼為烽火候,官至一品,重掌軍權。”他停了片刻,逐漸消減的聲音染上幾絲淺淡的不甘,“皇叔……樓蒼那麽愛你,定會為你金戈鐵馬,征戰沙場。屆時……你還會記得孤嗎?”諸鶴覺得自己好像非常想哭,比丟了很多很多珠子寶石還要難過。兩人貼得極近,可血腥氣卻完全蓋住了晏榕身上的龍涎香。諸鶴隻好又努力往晏榕懷裏鑽了一些,卻依舊沒聞到熟悉的味道。他抹了下自己的眼睛,委屈的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那你……就不能不死嗎?”晏榕第一次沒有回答諸鶴的話。諸鶴愣了幾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小小聲的道:“晏榕……你怎麽不理我了?”他像是有些不死心,又再問了一遍:“那……我允許你再親我一下啦……”寂靜的夜空裏隻有呼嘯的風聲。諸鶴眼眶裏最後一滴淚落了下來,卻再也無人能給他絲毫回音。不知過了多久,原本站在一旁的來喜才悄然的跪行而來,在晏榕身旁磕了三次頭,略顯尖細的聲音在這種時刻顯得越發突兀:“王爺……陛下駕崩了,您……節哀。”諸鶴不知道什麽才叫做節哀。因為他以前從沒有感覺到這麽難過。邊關漫天的風沙很快帶走了晏榕的最後一絲溫度。而一直過了許久,諸鶴才將晏榕交給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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