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紙背,諸鶴看到了晏榕剛勁流暢的行書。那言官揚聲念:“……沙場征戰,勝負難定。若孤死於戰場之上,則諸鶴代孤攝政,尊為攝政王。另擢樓蒼為烽火候,輔佐攝政王,共理朝綱,不得有違。”這真的是無趣極了。這個世界也同樣無趣。在一片聽上去無比哀寂的悲聲中,言官將遺詔雙手呈給諸鶴。可就連當攝政王也是無趣的。當攝政王,就要每日站在上朝,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老舊麵孔,聽他們念念叨叨,說的全是人間百態炎涼,還要動不動就被罵獨斷專橫,肆意張狂。哪有當鶴來的爽快。諸鶴不去伸手接聖旨。言官在一旁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勸慰:“王爺……先帝走的突然,想必這已經是他為您做出的最周全打算。您還是……”諸鶴奇怪的打斷了他:“可是晏榕都已經死了,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為我做的打算。”言官一愣。諸鶴又道:“說不定他覺得這是最後的打算,但我不這麽覺得呢?”言官:“……”這位死而複生無人知曉原因的攝政王一如既往的難纏且跋扈,是非黑白到他口中全數顛倒過來,絲毫沒有半分晏榕的溫和。言官被諸鶴頂得啞口無言,一時間連按照律法規定的路數都無法進行,隻得在原地僵立半晌,正要重新開口,卻見一名守城的宣尉急匆匆向這邊跑了過來。一直跑到諸鶴身旁,宣尉才細致的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小心翼翼的行禮,道:“攝政王,這有一封您的書信。”諸鶴偏過頭:“本王的?”“是說要給您的。北狄方才退兵三十裏,屬下正隨其餘人一齊在城牆外巡邏,突然一名男子將屬下攔住,又把這張紙信給了屬下,讓屬下轉交給攝政王。”那宣尉躬身應道,“屬下不敢慢待此時,立馬便送了過來。”諸鶴下意識望了一眼晏榕的方向,這才突然想起皇帝的龍體自然不可曝露於外,就在剛才已經由來喜親自遮上了明黃色綢布。也隔絕了諸鶴的視線。諸鶴的目光飛快的從綢布上移了開來,他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將宣尉手中的信封拆了漆印,抖散開來。內容很短,隻十二字“承君一命,今還於君,惟願君安。”信上的字跡有種陌生的熟悉,筆鋒仿佛是在哪裏曾經見過,卻又究竟說不出究竟是在何處所見。站在一旁的言官見諸鶴寧可去接一封來曆不明的書信,也不接價值千金的遺詔,著實忍不住低聲道:“攝政王,這聖旨……”諸鶴沒搭理言官,沉沉的看著那張紙條上的字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那名來報信的宣尉:“那人是怎樣的長相?”“回……回攝政王,那時天光還未亮,屬下也看得不甚清晰。”宣尉呆了一下,趕忙道,“但那人著一件北狄軍士袍,五官輪廓很深,看上去不像是大曆人……倒有幾分像是月奴那邊人士。”諸鶴垂下眼,良久後輕輕笑了一下,這才側過身對那名言官道:“你看,這世上還有替本王暗殺敵軍將領的好人,他晏榕憑什麽……就覺得一切都是為本王好?”無辜的言官被問得一臉茫然。而諸鶴終於在這份死寂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穿過人群,一步步走下城牆:“也罷,本王必定是瘋了才會同他這般計較。”烈烈的風聲刮進諸鶴作響的耳膜,帶來一寸又一寸淩遲般的細微疼痛。諸鶴輕輕閉了閉眼,輕聲道:“去備車,我們回燕都。”*季節輪替,秋收冬藏。在諸鶴帶著晏榕到達燕都之前,新帝駕崩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大曆的每一寸土地,而這份令百姓心碎的消息又很快在民間被快速的討論殆盡,甚至再比不得農戶間的收成來得令人關注。再接著,攝政王返政的訊息刮入千家萬家,百姓們還沒有為晏榕悲傷完畢,就再次被諸鶴的陰影所籠罩,一時之間舉國頹喪。車馬入燕都當天,樓蒼親自前來迎接。身披銀甲的男人眉目俊朗,隻唯獨右邊眉頭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痕。他坐於高頭馬上,純白戰馬揚啼疾跑,身後一隊訓練有素的騎兵穩穩相隨。戰馬近前。樓蒼下馬,徑自走向千軍正中的烏金馬車,單膝跪地:“臣樓蒼恭迎攝政王回朝,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一隻柔軟而單薄的手鬆散的掀開了馬車懸窗的珠簾,露出半張略顯蒼白的臉。那張臉生得極美近妖,露出的一側桃花眼角恰有一滴淚痣,活生生平添幾分豔色。而諸鶴隻打量了跪在麵前的人半眼,便鬆手掩上了珠簾:“樓將軍,許久不見,你有白發了。”一道烏金木門隔開了兩人間的距離。過了許久,樓蒼的聲音才緩緩傳了進來:“臣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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