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是顧程乾的父親……說是父親也不妥當,大概可以相當於創造者吧。” “顧家世世代代都是實驗家族。而那位老人畢生都在做一件事。他們以曆史中記載的那個瘋子的基因為藍本,試圖創造出最強的戰鬥機器。而當名為‘顧程乾’的實驗體誕生時,所有人都感覺持續百年的任務終於告一段落了。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當時不該把感情也一並複製進去。” 此時月光下的少年仿佛完全沉浸在故事裏了。 傅謹的手輕輕碰觸著阮曦的手指,感受到對方並沒有拒絕。 “是的,這就是顧程乾對你這麽執著的原因。不過在十歲以前,他一直表現的很正常,正常到所有參加實驗的人都徹底對他放心……直到那天晚上,他不該打開偷偷打開他父親的收藏品,還聞到了裏麵堪稱甜美的誘引,從此萬劫不複。” 阮曦凝視著他,吐字清晰。 “盒子裏裝著的是我的外骨骼。” 此時窗外庭院裏似乎有什麽聲響,但在少年如同蠱惑的語句中。這點異常被男人忽略了。 傅謹忍不住攥緊了手指,他深吸了一口氣。 男人像是在忍耐什麽。 “是的,但你不會想到之後發生了什麽事。顧家主以為有竊賊於是匆匆趕來。當時年幼的顧程乾隻能藏在窗簾後麵。那時的顧家主四下環顧,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找出那個盒子,然後把頭埋在裏麵深深呼吸……這一幕刺激了顧程乾,也誘使他的基因徹底覺醒。” 阮曦仿佛看到了那個場景。 那個瘦弱的小孩食髓知味,但又隻敢每天晚上去找那個盒子,禁忌的快-感如同打開潘多拉魔盒。但在某一天晚上,這一切還是被發現了。盛怒之下的顧家主用鞭子抽打著麵前的小孩,憤怒的嗬斥著他根本不配看見神明的遺留物。 緊接著他卻發現麵前人神色變了,下一秒他的左胸被純黑色的外骨骼穿刺。接下來便是聞訊趕來的實驗員們,然後是在廚房和大廳中渾然不知的侍從……顧家所有人他都沒有放過。最後甚至一把火直接把顧家宅邸燒了個幹淨。 而第二天清晨人們趕來的時候,昏迷在門口的男孩臉上滿是髒汙,身上血痕累累。但他手裏死死握著的那個盒子卻完好無損。甚至有人去扣都扣不開。 “而那個男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甚至還想著逃脫出去向你透露消息。他最後還是告訴了你一切……甚至包括血酒的秘密。” 傅謹深吸了一口氣。 他心頭突然升起濃濃的悲涼,他不後悔自己當時殺死顧程乾的決定。但此時卻突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但顧程乾最可悲的是什麽呢,這個男人一生都活在虛假中。他的心是假的,記憶是假的,感情是借來的。甚至連身體都是實驗室培育出來的……就連最後不顧一切想要把所有都告訴你的情緒,也是假的。” 傅謹想起最後一刻看見顧程乾時的樣子。 那個男人仰頭倒在露台上,無數雨水爭先恐後的從他麵頰上滑下。而那張總是板著的臉卻柔和起來,總是讓人心驚膽戰的眼眸深深的闔上了,甚至連嘴角都微微彎起。仿佛此刻身上那些鮮血淋漓的傷痕並不存在。 傅謹突然想到,在短暫的二十幾年人生中,這個男人似乎從未露出過這麽輕鬆的表情。如同了卻最大的心願。 這一幕似乎與很久以前重疊了。 十年前那個抱著懷中盒子的少年奮力逃出,最後體力不支昏倒在燃燒的宅邸門口時,表情也宛若解脫。 傅謹這一刻甚至隱隱有些嫉妒,那個陰冷如毒蛇的男人最後居然在死去的時候那麽聖潔。 溫柔的仿佛懷中擁著太陽,眸中窺見天光。 不知何時麵前的少年睡著了,傅謹的心髒突然冷硬的發疼。 “所以我不會像他那麽傻,我現在就會完完全全的標記你。因為隻有完全標記才能占有你吧。” 但是就在他準備強製按住少年的刹那,突然感覺左胸膛處一涼。 ……居然有人找到這裏了! 傅謹還來不及警惕,就又被“倏”“倏”刺穿了。那人仿佛對他懷著極度的恨意,不在他身上開幾個窟窿就不罷休。 傅謹踉蹌著勉強站穩,嘴角迅速流出鮮紅的血液。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朦朧中他看見那個總是一臉笑意的男人,那個和他反目的副官。此時正紅著眼睛把他扔在一邊,然後緊緊抱住了床上的少年。男人表情激動,如同緊摟著失而複得的寶藏。而少年則緩慢的拍了拍男人的背脊,麵色也有動容。 傅謹嘴角卻悄然劃過一絲嘲諷的笑容。 原來如此,怪不得之前少年說他錯了,他也確實錯了。原來在少年的劇本中,他應該還有最後一項任務。那就是徹底點燃謝然的怒火,最後讓對方把他殺死。 如同盛大的舞台緩緩落幕。 眼前的男人欣喜若狂,仿佛戰敗魔王後緊擁著來之不易的戰利品。那一刻他眼中再也盛不下他人,所以自然沒有發現牆邊的傅謹顫抖著張口,想要警告他。 傅謹知道眼前男人最後的下場也會和自己一樣。 他們就像一生追著太陽的人。不遠萬裏跨過山川河流,跨過海風雨水,最後到達盡頭才發現自己終其一生追求的隻是虛幻。他們開始發現太陽並不會就此為他們停留。 可即便如此就不繼續追逐了嗎。 重來一遍,或許他們還是會繼續追逐太陽。即使前方隻是太陽的影子,他們仍會義無反顧。他們生來便渴望著光和熱的本能,而瘋狂的追逐太陽就是刻在他們骨子裏的宿命! 這是一出精心導演的戲劇,同時也是少年對他們的複仇。 傅謹緩緩閉上眼睛,感覺身體逐漸冰涼。 他突然想起有人在晚宴上說的那句話。 “你不過是傅少爺玩膩的東西……” 看來阮曦還在記恨著那句話啊。 或許不僅是他,而是他們所有人。因為他們都在千年前吞噬了那個少年的血肉,飲了少年的鮮血……這是千年後複活的神明對他們所有人的複仇、 而在最後他們全都會化成王座下的累累白骨,為千年前的一切血債血償。 恐怕現在真的隻有最凶惡的魔鬼才能真正桎梏住那個少年了…… 那一晚庭院中所有繡球花一瞬間枯萎,葉片和花瓣都被碾在泥中,稀碎一片。 公元元年,以蜂後複活為契機開始新的紀元。 在執政官傅謹對外宣稱蜂後消失後,各地便開始被瘋狂襲擊。這種報複性的行為持續了半個月之久,派出的最精銳部隊都被對方剿滅。 當時人心惶惶,尤其是在人群中流傳著因為樞密院晚宴事件,蜂後對自己的子民們失望了,所以決定神隱然後施以天罰。 這個說法迅速得到廣泛認同,狂熱的信徒們甚至開始讚成這種襲擊。他們支持讓這個世界徹底得到清洗,以平息神明的憤怒。 本來就危機的政權更加搖搖欲墜,似乎代表著貴族們的統治即將告一段落。 就在這時,副官謝然卻挺身而出,找到了失蹤的蜂後。同時代替意外身亡的傅謹執政官執掌政權。但同時各地的襲擊有愈演愈烈之勢,之前的謠傳不攻自破。 就在外部風雨飄零的情況下。就在前一天傍晚,執政官謝然卻發現被刺殺在宅邸的浴缸中。 此時距離蜂後加冕禮還有一天時間。 接連喪失兩人執政官,民眾心中卻沒有什麽悲痛的感情。他們隻是在期待著第二天的宮殿中,所有人都能一睹蜂後的容貌。而那時,那位遠古的神明必將救他們於水火。 清晨,司儀便開始緊鑼密鼓的進行最後一次演練。 而此時阮曦已經被侍從叫醒,他渾身浸泡在水池中。侍女在兩側不斷往池水裏麵灑下玫瑰花瓣。 最後阮曦穿好墜著寶石的長袍走出時,禮堂中已經有無數人等候著了,那些人眼神熱切的看向他,眸中滿是驚豔。 “殿下。” 雖然加冕儀式還沒有完畢,但禮堂中的所有人卻紛紛向他行禮。 時機一到,司儀便開始吟誦禱詞。 這種遠古時期的禱詞有著極為濃厚的森嚴感。禮堂中的貴族們表情肅穆。而現在擁有最高貴血統的貴族們擁簇著王冠走來。 冠冕被放在鮮紅色的天鵝絨托盤中。 整個王冠的骨架采用黃金構成,而在旁邊則點綴著最為珍貴的晶鑽。排列成有序的形狀。看起來便無比典雅高貴。像是應該和沙皇權杖一起被放在博物館中展覽的物件。 阮曦突然看向敞開的門外,那裏應該應該有層層守衛包圍。但此刻竟空無一人。他突然感覺心跳的很快,像是在重重的敲打著耳膜。 在禱詞結束後,阮曦指尖觸碰著冠冕的寶石,隻感覺異常冰涼。如同此時的心髒。就在此時,門口卻突然傳來腳步聲。 那腳步聲如同鼓點。禮堂中所有賓客情不自禁的扭頭,想看看是誰有膽子打斷加冕禮。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那少年仿佛逆著光出現。 “玩夠了麽?” 那少年沿著紅毯走向禮堂盡頭的身影。毫不掩藏的威壓瞬間震懾了全場。司儀愣在一邊,半晌後才驚恐的喊道。 “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阮曦一動不動,雙腳仿佛在地上生根。 在那雙黑眸的凝視下,他感覺自己仿佛全身都被扒光了,不著寸-縷。 黑眸少年湊近他,渾身散發著格外危險的氣息。 “玩夠了麽,我來接你了。” 在那一刻阮曦突然很想笑。 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說。 就是這個人,他已經逃不開了。 禮堂中眾人看著麵前的場景目瞪口呆,旁邊托盤中的冠冕熠熠發光。而穹頂上印刻著的聖母正無聲而慈愛的看著下方的所有人,藍色的眼睛如同靜謐深邃的海底。 這一刻世界好安靜啊……仿佛靜的能聽見心跳聲。 阮曦慢慢的走出禮堂,此時澄澈的天空中突然飛過一群白鴿。 他的眼底就是宮殿下方所有狂湧而至的民眾,那些人狂熱的叫喊聲幾乎延綿至天際。像是那個永遠也不會結束的雨夜。旁邊則站著負責維持秩序的軍隊,此時天空飛翔的白鴿穿過山麓再遠處的天空中,一輪燦金色的太陽正緩緩升起。 阮曦感覺嘴上一涼。 他怔怔的看向天空……居然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有些遲了。 不知何時,那黑眸少年走到了阮曦身邊,撐起一把黑色的傘和他並肩。 阮曦卻有種錯覺,身邊這個人洞悉了他至今為止的所有想法。 所有想法。 底下萬民此時開始瘋狂的呼喊著,不顧紛紛落下的雪花。神情中滿是狂熱。秩序一度顯些崩潰。但同時有一夥不知名的勢力迅速控製了形式,仿佛訓練有素的軍隊。其中領頭的男女朝這邊示意,黑眸少年也笑著朝他們揮手。 此時雪也越下越大,阮曦注視著身旁人肩側漸漸堆起的雪花。 他突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當時在別墅的時候……為什麽要選擇犧牲掉自己?” 傅斯冕凝視著底下的人群,聲音很輕。 “如你所見,我是個很壞的人。曾經對你做了很壞的事情……相信我,你絕對不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 “所以當時你連疼痛也不敢說出口。這麽大的傷口每天忍著,甚至最後昏迷了都不敢叫我的名字。” 傅斯冕嘴角的笑意漸漸便淡了,指骨也不由得捏緊了。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反正身旁的人還是會在意他以前做的那些錯事。他暗暗下定決心,即使阮曦不是自願,綁也要把對方強製綁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