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裝模作樣,直接問:“他聲音太小,聽不清,他都說了什麽?”褚琰也絲毫不避他,把對話完整地重複了一遍。柳岐摸摸下巴,問:“他說你比他適合,什麽意思?難道他打算放棄了?”褚琰搖搖頭:“不一定,他現在一時愧疚,加上自我懷疑,有這種想法不奇怪,但我們不能指望他一直保持這樣的想法。”想了想,又道:“不過他回京以後,父皇大概會給他再澆一盆冷水吧。”十天以後,靳蘇與褚銳抵京。靳蘇立刻被皇帝單獨召見,將證據和褚琰事先寫好的親筆信一同交給了皇帝。褚銳則被幾位大臣邀請,他讓允貴一口回絕,把自己關在了慶居宮,誰也不見。次日朝堂上,文武百官齊列,承興帝讓人將褚赫押上了堂,跪在屏風之後。梁冶正要宣“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承興帝就抬起手來製止了他,直接點了靳和的名字。靳和站出來,將折子呈上:“臣狀告成國公朱廷四項大罪。”承興帝道:“說來。”靳和走上前來,竟是麵朝諸位臣子,而非皇帝:“其一,朱廷收買宮女,欲以下毒之計謀害皇後及三皇子。陛下派周統領暗中搜查,終於抓到被收買的宮女,審問之下方得出真相……”此事還要從承興帝的密探從梁州回來的那日說起,他當時剛得知平城郡王背後有南晉奸細教唆,且睿王謀亂也與這奸細有關,一時起了疑心,便叫來褚琰問話,褚琰當時暗示自己的毒可能不是睿王下的,承興帝便查出褚琰應是在宮裏中的毒。最先查的自然是當初褚琰居住的慈儀宮偏殿,知道皇後會時常派人給褚琰送些東西,有時候是春茗送,有時候春茗離不開皇後身邊,便派小廚房裏擅長做糕點的一個叫做月芽的三等宮女去送,慈儀宮管灑掃的宮女太監說,這個月芽除了會來送東西,有時候不送東西的時候也會去偏殿,說是見大皇子可憐,想看看他可缺些什麽。宮女太監隻當她是心善,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周統領卻立刻起了疑,他按照承興帝的吩咐,偷偷將一包和那種毒藥模樣相近的藥放進了這宮女的枕頭底下,果不其然,那宮女見了這毒藥,還以為是幕後主子派人來放的。褚琰中了睿王下的毒人盡皆知,但真正投毒的人卻會立刻聯想到自己放的毒藥,月芽的主子差人來說躲躲風聲管好自己的嘴,此後便再也沒人來接觸過她,一開始她還提心吊膽,可一段時間以後都沒有人來找過她,她便放心下來。所以月芽再次見了這包“毒藥”,隻以為是又要重新下毒了的意思,根本沒多想,然後便在下毒之時,被周統領抓了個正著。這毒自然是下給皇後和褚銳的,並且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年,她也不是頓頓都下,是有間隔的,這樣皇後和褚銳就算偶感身體不適,也不會察覺到是中了毒,更不會被禦醫查出來。而慈儀宮就是她拿毒的地方,褚琰那裏是無人問津之地,做什麽都不會有人關注,反倒是鳳儀宮人多眼雜,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所以由褚琰身邊的宮女從幕後主子那裏拿藥,月芽每次要用藥的時候,便從慈儀宮的宮女那裏取一點,當天立刻用完,這樣就不用擔心藥放在身邊會被發現。靳和說得沒有那麽詳細,但三言兩語勾勒出的事情已經讓全場人震驚無比,同樣是頭一次聽說的褚銳更是當場懵了。眾人都知道今天肯定要提成國公安排刺殺的事,成國公一脈都備好了反駁之辭,誰能想到靳和沒先從刺殺說起,反倒提起了一場無人知曉的下毒案!而且還是陛下不吭不響地派人查出來的!板上釘釘的事!很快便有人想到,成國公一個外人,又不能進後宮,怎麽可能收買宮女?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屏風上,但卻看不到屏風後麵的人,隻有褚銳站的角度能瞥見一點那後麵的褚赫分明在身子發顫。靳和又道:“其二,朱廷結黨營私,聯合多位臣子,誣告朝廷重臣,偽造證據,迫害忠良。”當即便有人想到了右相一事,不知情的人心裏疑惑,這右相不是都被判決了嗎?這個說法又是哪裏來的?也是陛下授意的?知情的人心裏則“咯噔”一聲,倘若靳和先說這事,他們還可以辯駁一番,可靳和先說了板上釘釘的下毒一事,成國公已經扣上了謀害皇後皇子的帽子,他們總不能為一個罪人說話,而且那“多位臣子”裏,還指不定就會有他們自己呢。唯有刑部尚書呂明誌語氣疑惑:“蒙陛下信任,命老臣與大理寺卿一同追查此事,臣抓住了李憑瑞手下門生李崇意,此人親口招認他的確是南晉奸細,臣也的確從他供出來的聯絡點找到了李憑瑞的親筆信。”靳和一點頭:“呂大人公明嚴謹,那李崇意是奸細不假,卻不知你查到的其他證據,本就是假的。”他忽然看向旁邊神色一直淡定的左相,道:“呂大人想必還記得,秋獵之時,陛下留左相監政,不出五天,陛下便在行宮得到了李相勾結南晉的消息。”有人心中腹誹:這又能如何,就因為左相剛好在這個時候狀告了李憑瑞,而左相又跟成國公是一黨,便能說是成國公誣陷李憑瑞了嗎?還有人隱隱想到了某一種可能,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就在這時,皇帝開口了:“讓他上來吧。”梁冶點了點頭,親自出門傳喚,諸位大臣回頭觀望,不一會兒,竟看見一個人素衣簡冠,平穩走來。在場朝臣皆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不是說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嗎?不是說已經被判決了嗎?現在的這個人,除了臉上氣色不好之外,哪裏像是受過刑的人?有人不禁看向呂明誌,李相受刑是呂明誌親眼看到的,但現在他也明顯一副震驚無比的樣子。唯有靳和笑著迎上去:“李相受苦了。”李憑瑞借著他的攙扶,慢條斯理地跪下行完禮,才道:“為陛下謀事,不算辛苦。”承興帝道:“李卿免禮,你可有話要說?”李憑瑞點了點頭,張口便是:“臣今日也要狀告一人,那便是臣自己,臣要告自己失察之過。”承興帝擺擺手:“朕已免了你的罪,是那忘恩負義的畜生不安好心,何況睿王謀反一事,也是你提醒朕,算是抵了過了 。”這簡短的對話已經在每個人心中炸起驚雷,即便善於計謀的人也猜不出這盤棋究竟是從什麽時候、哪一步開始的。萬裏之外,已經啟程的赴梁隊伍中間的馬車裏,褚琰躺在鋪得軟軟的墊子上,蓋著毛毯,輕描淡寫地道來:“本來我知道的也不全麵,因為不確定父皇願意讓我知道多少,所以沒有問過,不過我出發前,請求見李相,父皇應允了。”新晴問:“李相把事情都告訴您了?”褚琰點頭:“其實也是父皇默認讓我知道的。還得從六皇叔的事說起,六叔謀反之事敗露之前,李相就接到過一封匿名信,提醒他睿王有反意,李相立刻稟報給了父皇,並協助父皇設了圈套,誘睿王暴露。”新晴吃了一驚:“這麽早的事?”柳岐道:“我聽我父親說,睿王謀反敗露,是因為父皇收到了一封舉報的奏折。”褚琰道:“是李相的奏折,卻不是匿名,之所以這麽說,就是不想有人將這舉報之人追查到底,因為父皇和李相,都想暗中查一查匿名信的來路,不願大張旗鼓。”“查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