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位呲著大牙笑得十分憨厚的邋遢男子,汪山茶不禁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色,不知是在遺憾什麽。


    “苦丘,我時常會被濃烈的遺憾占據心靈,這世間的搭配總是那麽殘忍。”汪山茶站了起來,開始圍著餐桌踱步轉圈,看起來是在進行飯後消食。


    “真的,我覺得世間最殘忍的事情莫不過是搭配。”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語氣卻不像他的步伐那樣悠閑。


    “世間的聰明人從不會太多,聰慧,真的是很稀少很珍貴的資源。


    我不知是誰掌管了分配,他們總會把這些聰慧分配給深陷在苦難沼澤裏的人。這些聰慧能帶來什麽呢?讓他們充分感受到每一絲每一縷的苦難和絕望嗎?


    泡在蜜罐裏的人呢?他們卻不是人人都能擁有一份聰慧,他們的視線總是透不過糖水。可是,當這種時候,那糖水和沼澤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用悲呦的眼神看向苦丘,“苦丘,這份聰慧和好記性給你帶來幸福和底氣了嗎?”


    苦丘依舊呲著他那惡心的大牙嘿嘿傻樂著,就像是一個缺心眼的傻子,聽不懂什麽太過深奧的話語。


    汪山茶看向了那顆巨型山茶樹,看著那遮天蔽日的樹冠,看著那像下雨似的不斷被風兒帶著飛走的茶花和茶桃,幽幽呢喃道:“這世間的分配真是殘忍呐……”


    “就像我姐姐,她擁有聰慧,可她卻還擁有著善良……近乎於愚蠢的善良……”


    李爾落敲了敲桌子,“國務卿大人,開始正題吧。”


    “畢竟你還希望著我們今晚出手,不是嗎?那就抓緊時間說服我們吧。”


    汪山茶看向他,微微皺著眉頭,似是不喜他打斷了自己關於姐姐的追憶。


    “李爾落,你有戰鬥力嗎你?你催個什麽勁兒?”汪山茶展露出了一些孩子氣。不知為何,他在麵對李爾落的時候總是表現得幼稚。


    “當然有啊。”李爾落認真道。


    “李爾落,你是不是沒睡醒?”汪山茶嘴角掛起了一縷嗤笑,“我很重視你,但絕不是關於戰鬥的方麵。”


    “如果你能說服我們出手的話,”他認真地看著汪山茶,黑灰色的瞳孔宛如在貧瘠礦山上流淌下來的珍貴清泉,“那白先生可以交給我,我有足夠的信心,不會出現紕漏的。”


    白先生,就是元素使的領導,那位說話慢悠悠的白衣老者。


    “哦?”汪山茶停下腳步,直勾勾地盯著李爾落的雙眼,盯了很久。


    他沒能從中讀出任何有關於欺騙的東西,那雙清泉一般的深邃眸子,似乎全部是由真誠組成的,清澈得不見雜質。


    在汪山茶的眸子漸漸眯起來的時候,李爾落的胸口亮起了溫潤的灰色光芒,這光芒很透亮,就像他灰黑色眸子裏最剔透的部分。


    餐桌上眾人的臉上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李爾落這廝居然在感受人類的情緒?他往常最抗拒這個了!


    “我真的很吃驚。”汪山茶移開目光,又開始踱步了,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你們是第四批元素使,而在你們之前,已經死光三批了。”


    “可白老頭一直存在,甚至元素使就是他組建的。


    有關於他的信息很少,少得可憐。人們隻知道他的能力是契約類的,我想那叫做【禁令】更合適。他沒有任何的親人和朋友,就連他的來曆和故事都沒人知道。反正打從我記事起,他就在為帝國效命。


    最關鍵的是,他所背負的「白色的使命」很簡單,簡單到隻有一條。


    那就是,不能和任何人泄露他的名字。”


    他沒有停下步子,繼續在慢悠悠地轉著圈,“他握著懲罰的權限, 你們身上的這些責任,本質上都是他設下的禁令。”


    在你們智慧還未開啟的時候,隻要觸犯了禁令,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發動能力處罰你們。漸漸的,你們便聽話得很,徹底養成了讓帝國滿意的習慣。


    我開啟了你們的智慧,在那之後,你們便不甘於接受這種命運,開始頻頻觸犯禁令,他們沒有辦法,便開始實行肉體處罰。畢竟,總不能真地發動禁令把你們都殺死吧?


    就比如今天阿拉莎觸犯了很多條禁令,白老頭選擇了肉體處罰,沒有開啟禁令。


    我可是記得,在阿拉莎開啟智慧之前,有次她嘴饞,偷吃了侍女的晚餐,白老頭直接開啟禁令把她折磨成了半死。從那之後,她再看見侍女吃飯就趕緊跑開,生怕再挨罰。


    而且,你們身上的禁令隻會比你們想象得要更多,絕不會隻是你們如今所遵守的這七八種。我懷疑,你們身上甚至有類似「不許離開沉珂帝國」的這種禁令,開不開啟全看白老頭的心情。


    本來我是準備親自出手瞬殺他的,而現在,你居然說你能解決他。”


    他溜達到了李爾落的旁邊,像是隨口詢問天氣似地問道:“他天克你們啊,你準備怎麽單殺他?”


    “請相信我,我能做到。”李爾落抬起頭,準備再次迎接汪山茶的對視。


    可他卻看了個空,汪山茶已經溜達走了。仿佛他就是溜達到這裏,然後隨口問了一句似的。


    “信信信,”汪山茶拖拉著雙腿,走得愈發懶散,拉長了嗓子嘀咕道,“誰不知道白莫梭城的李大木頭啊!從未有一天說過謊,也從未有一天沒有挨過揍。”


    他坐回了椅子,給自己續了一杯茶水,“已經很明朗了吧,殺死了白老頭,你們身上的禁令就消失了啊。”


    “那為啥不合作呢?”


    “那不對吧,”苦丘低頭摳著腳丫子,嘿嘿笑道,“那我們為啥非得跟您合作啊?直接讓李爾落殺死白老頭不就行了嗎?”


    “再說了,就算我們合作了,那你就不怕殺死了白老頭之後……我們不管你了?


    反正我們那時就已經自由了啊!直接跑路不就行了嗎?


    而且,白老頭怎麽就這麽牛逼呢?【禁令】這能力就這麽強嗎?他能隨便給我們設置禁令?”


    “反正我是不太信。”苦丘搓著手裏的泥丸,抬頭看著一直低頭喝茶的汪山茶,憨笑道,“他要是真就那麽牛逼的話,那為啥不直接給您設置禁令呢?”


    “再或者,他索性給魯拖他們設置上禁令,他自己來當帝國的掌控者。”


    “而且,”他彈飛了手裏的泥丸,臉上的憨笑更濃鬱了幾分,“我們身上背負的這些使命,不光是禁令造成的吧?”


    汪山茶把手和茶杯輕輕放到了桌子上,輕輕摩挲著陶瓷上的圖案,頭顱依舊未抬起,看起來也沒有想要開口的打算。


    見狀,苦丘也低下了腦袋,繼續搓弄著腳脖子上的黑皴,已經有些灼熱的陽光把他那張憨笑的髒臉映襯得更喜慶了一些。


    “您剛才不是還打算告訴我們一些曆史嗎?可現在……您似乎是不打算再說了。”苦丘繼續說道,“為什麽呢?是因為李爾落說他能解決掉白先生嗎?”


    “我總有種感覺……”苦丘抬頭看向了遙遠而刺眼的太陽,因為陽光的刺激,他不由眯上了眼睛,隻能從模糊的縫裏去感受那輪明亮的驕陽。


    “李爾落的出現,對您來說是件壞事兒,這似乎打亂了您的計劃。”


    “這就很奇怪了啊……他能夠提供這麽大的幫助,怎麽還不好呢?”


    “那就是說……您是希望自己解決掉白先生的對嗎?”


    “您跟他沒仇吧?大膽地猜測一下,您是希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那您又希望得到什麽呢?白先生的身上……似乎就隻有禁令了吧?”


    “禁令不是他的能力嗎?難道能力也可以剝奪嗎?”


    “您希望繼續駕馭我們?這倒沒什麽,這很正常,人之常情罷了。”


    “可是,那您又憑什麽指望著我們陪您一塊兒造反呢?畢竟我們什麽好處都沒有啊?”


    “您應該是準備了一段謊言對嘛?或許是一段半真半假的曆史,您有信心用這個謊言來驅使著我們造反。然後事後您再撕破謊言,繼續驅使我們,直到我們死去,對嗎?”


    汪山茶依舊低頭摩挲著茶盞,麵無表情,苦丘依舊低頭搓著腳後跟,掛著憨笑。倆人一個聽著,一個說著,看起來就像是曬著太陽聊著八卦的尋常鄰居。


    當然,隻能看,不能去聽他們所聊得內容。


    “但是李爾落的出現卻讓您的謊言不再成立了。”苦丘繼續說著,“當您不能,或許是不應該再負責對付白先生的時候,您就不能再單單依靠著謊言驅使我們了,您也不能再說服我們出手了。”


    “也就是說,在您的計劃裏,我們的命運不會改變。隻是權力轉移了。”


    苦丘拿走了汪山茶手裏把玩的茶盞,仰頭一口喝幹,燙得他不住吐著舌頭,兩個手使勁在嘴邊撲扇著。


    汪山茶抬起了頭,默默注視著滑稽的苦丘。


    “汪山茶,”苦丘從兜裏掏出了一個被踩過的煙屁,也就能再咂一兩口的樣子。他又掏出了一根斷裂的火柴,往腳底板一擦,點燃了煙屁。


    他趕緊咂幹了煙屁,然後趕緊甩掉了已經燒到黃色棉花的煙把兒,看起來是被燙到了手。


    他抬頭迎著太陽,眯著眼,慢悠悠吐出了這口煙霧,沒有計較裏麵棉花燒焦的味道。


    “汪山茶,他們我不知道,但我不感激你。我不感激你開啟了我的智慧,我甚至因此而恨你。”


    他吐淨了煙霧,扭頭注視著汪山茶,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滑稽憨笑的蹤跡。


    “汪山茶,我們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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