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容意搖了搖頭,跟在弟子們身後,晃出了小浮山。“小浮山”外,既是人間。身著藍袍的浮山弟子們一現身,門外的人群立刻聚攏過來。有富紳拖家帶口,給孩子送行,也有衣衫襤褸的乞丐,和躍入龍門的乞兒告別。“一入仙門,便要斬斷俗緣。從小浮山出來的彈指一瞬,是他們和親人最後的見麵機會。”燕容意發呆時,殷勤毫無感情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師尊仁慈,允許弟子們在小浮山和親人做最後的告別,等他們從秘境中回來,就再不能和俗世中的人有任何牽扯了。”不過也有例外。比如林瑤音和白垣,出身修仙世界,或家中長輩是散修,此刻就沒有離別之苦,站在隊伍裏,靜靜地等待著這場告別結束。仙緣難得,是福也是禍。如今這些藍袍弟子在凡人看來,已經脫胎換骨,走上仙途,可他們自己心知肚明,修仙之途崎嶇蜿蜒,藍袍隻是浮山派最低等的弟子,他們的路還有很長。燕容意恍惚中覺得此情此景很熟悉,頭隱隱作痛起來。“他對你好嗎?”偏偏這時,殷勤還在他耳邊低語。燕容意忍不住蹙眉:“什麽?”殷勤微垂著頭,捏著無情劍的手顫抖了一下:“師尊……他對你好嗎?”“你在開玩笑嗎?”燕容意伸手輕輕按壓眉心,不明白殷勤此話何意,半是認真,半是調侃,“我做了那麽多錯事,師父不僅沒把我趕出浮山派,還要幫我恢複修為……世間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嗎?”話音未落,殷勤的神情竟已是慘白至極,嘴角更是溢出了血絲。燕容意嚇了一跳,叫著忘水的名字跑過去:“姓殷的怎麽吐血了?”忘水揣著手,雌雄莫變的漂亮臉蛋上浮現出冷漠的笑意:“吐血了?是好事。”燕容意:“?”白霜將他拉到一旁,責備道:“修無情道的修士動情之後,會反噬。”“……燕師兄,你又去招惹人家做什麽?”燕容意百口莫辯,繞回隊伍後排,猶猶豫豫地從承影劍外扯下一小段月影紗,遞給殷勤:“你還好吧?”殷勤慘笑一聲:“多謝燕師兄關心。”“不必不必。”燕容意擺著手,重新抱住承影劍,不敢再說什麽,卻架不住,殷勤寧願吐血也要和他說話。“燕師兄,師尊真的把承影劍給你了?”“是啊,”他扯開月影紗,給殷勤看承影劍,“在這兒呢。”殷勤:“還真是……”然後吐了一口血。燕容意:“?”殷勤:“燕師兄,你沒有修為,是怎麽從浮山上下來的?”燕容意:“承影劍帶我下來的,可能是師父施了法術吧。”殷勤:“這樣啊……”然後又吐了口血。燕容意:“??”殷勤:“燕師兄,師尊是如何允許你下山的?”燕容意:“師父說以前總是阻攔我,這次不……你好好說話,別吐血。”殷勤用月影紗擦著嘴角,信誓旦旦地說:“不吐了。”然後再次噴了口血。燕容意:“???”燕容意撇下殷勤,走到白霜身邊,嚴肅道:“我覺得殷勤喜歡我師父。”白霜:“……”燕容意:“我一提師父,他就吐血。不是對我師父動心,還能是什麽?”白霜:“……”他好像知道殷師兄為什麽要修無情道了。“時間差不多了,歸隊吧。”站在不遠處的忘水拍了拍手,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白衣劍修戴著執法者的麵具,少了平日裏的溫文爾雅,多了幾分肅殺之氣:“浮山派弟子聽令!”以白垣為首,包括白霜在內,都高聲答:“弟子在!”“啟程!”白霜執劍而立,雪白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抬頭望著陰雲密布的天,又去看暗自垂淚的藍袍弟子們,等人群散去,才淡漠道,“今日一別,他日再見,你們容顏不老,他們則是墳堆下的一捧黃土。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弟子們答:“明白!”有些人擦幹淚,不複先前悲傷,有些人口是心非,頻頻回頭,等看不見故人,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忘水沒有再多言,心知有些人的仙途剛剛開始,有些人的仙途則已經到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