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獸濕潤而溫馴的眼睛裏,映照著他身後細密的閃電,與翻滾的雲朵。他與這頭龐然大物長久地對視,仿佛看見了浮山上經年不化的積雪。有時他也疑惑,師父到底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段,才能把生長於幽冥的巨鯤束縛在浮山之下。但他見巨鯤遲緩地沉入雲海,在猶如浪花的雪白色雲團中自由自在地穿梭,發出低沉而愉悅的嗡鳴後,忽然明白……或許巨鯤本不願呆在幽冥。念頭一閃而過,再回神,他已來到人間。鬥轉星移,短短幾日,凡塵似乎又變了副模樣。燕容意落在小浮山的院落裏,藍袍弟子大多躲開他,唯有阿九,靜靜地走到他身旁,牽住了他的手。……燕容意又想跪了。他把阿九拉到角落裏,磨著後槽牙,低聲問:“師父,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承影尊者仰起頭,望著他那張被月光籠罩,漂亮又妖冶的臉,勾起唇角:“換個身份,方便些。”“您就不能……”燕容意頭疼地比劃著兩個人的身高,“變大一點?”承影尊者望著他,溫和地說:“不能。”“……為師現在是藍袍弟子。”言下之意,隻要是藍袍弟子,都是孩子。燕容意沒轍了,蹲在牆邊畫圈圈。阿九站在他身後,少年單薄而纖細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剛剛好罩住燕容意,宛若一隻貪婪的,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它”慢條斯理地撕咬著燕容意,溫柔又偏執地將他拆吞入腹。“它”愛他的皮囊,亦愛他的骨血,更不放過他的靈魂。“它“要將他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將他們分開。角落裏的燕容意忽覺一陣涼意,伸手摸了摸脖子,同時回頭望向師父,卻隻在師父的眼裏看見一片純潔的風雪。當忘水和白霜雙雙禦劍而來時,天色已晚。他們如同之前一樣,歇在了小浮山。隻不過這一次,燕容意提前聲明,自己要和阿九住在一起。不是他真的想和承影尊者獨處一室,而是他想象不出來,承影尊者和藍袍弟子睡通鋪的模樣。簡直……慘不忍睹。白霜對燕容意的提議沒有異議。藍袍弟子更沒有異議……他們巴不得離隨時可能入魔的燕容意遠一點。唯有忘水,將燕容意單獨拉到一旁,鄭重而嚴肅地叮囑:“燕師兄,你切莫忘記殷師弟之事。”他茫然:“啊?”“阿九。”忘水提醒他,“我怕……他變成第二個殷師弟。”燕容意猝然一驚:“不會的。”那是他的師父啊!天下第一劍修去修無情道,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忘水並不信他:“燕師兄,阿九長得再好看,也是你的師弟。”“……你要與他保持距離,否則萬一又像殷師弟那樣,對你產生非分之想,你該當如何?”“……如果你重蹈覆轍,像拒絕殷師弟一樣,拒絕了他,我們浮山派,豈不是要出第二個修無情道的劍修?”“……修無情道,是對我們浮山派劍意的侮辱!”忘水說到最後,義憤填膺,而燕容意吞咽著滿嘴冰渣,欲哭無淚。忘水這番話,雖是傳音入密,卻逃不過承影尊者的耳朵。“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燕師兄,你……早些休息吧。”忘水向他彎腰行禮,心事重重地帶著其餘藍袍弟子離開了院子。燕容意等人走光,“哇”得一聲吐出一口雪:“師父,你聽我解釋!”阿九將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冷峻,一如高高在上的承影尊者。……其實,淩九深不願聽解釋。殷勤之所以選擇了無情道,無非是發現了他對燕容意悖德的感情。可那一幕,是淩九深故意讓殷勤看見的。也是他不願讓燕容意知曉的秘密。他之於他,是師父,是親人,卻唯獨不可能是愛人。淩九深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因為他從未在燕容意身上察覺出任何情意。百年來,他在燕容意心中,從來都隻是“師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