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塊鍾乳石悄無聲息地碎成了粉末,隱去身形的淩九深站在燕容意身後,忽然明白為什麽浮山派的弟子嘴上抱怨大師兄煩,可一出事,人人都替他辯解。……因為他值得。既然危險避無可避,那就隻有變強一條路可以走。淩九深對燕容意的要求更高了,浮山派的弟子仰起頭,總能看見紅色的身影在風雪裏穿梭。但燕容意從未喊過一聲苦,也從未喊過一句累。淩九深站在茫茫雪地裏,低頭看著跌跪在地,嘴角溢出鮮血的燕容意,聽見了自己胸膛裏猶如岩漿滾動的悶響,蓄勢待發又危機四伏。“師父……這一招我總也練不好。”燕容意失落地抬手,用蒼白的手背蹭去了唇角的血。淩九深心如刀割,頭一回順從自己的內心,垂眸撒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為師像你這般大時,對這招的領悟沒有你深。”“真的嗎?”燕容意眼裏重新匯聚起光。淩九深看著他磕磕絆絆地從雪地裏爬起,撣去衣擺上的碎冰,再一次握著劍騰空而起。猶如身披朝陽飛舞的赤紅色鸞鳥,映亮了風雪。……後來,浮山的雪停了好些天。日子一天又一天過,燕容意的劍術日益精進,已然是浮山派年輕一輩的翹楚。淩九深再不願,也不能限製他下山。尤其是當時,浮山派出了一件大事七位浮山執法者在三天內,隕落了五位,且行凶者殘忍地挖去了他們的雙眸,帶走了銀色的執法者麵具。還放出話來,浮山派除了承影尊者,都是廢物。整個浮山派都震怒了。這是對浮山派的挑釁,也是對天下第一劍宗的侮辱。燕容意跪在淩九深麵前辭行,淩九深驚覺,自己內心生出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阻止。“師父,此人手法極其惡劣,尋常弟子去,隻是送死。”淩九深背對燕容意,望著浮山派終年不化的積雪,沉默不語。燕容意抬起頭,納悶道:“師父?”“你可知,行凶者是誰?”他笑:“我自然不知……如果師父知道,也請不要告訴我。”“……師父出手,豈不是印證了他的話,咱們浮山派上下全是廢物?”淩九深又說:“你可知,為師不用下山,就能讓他灰飛煙滅?”他繼續笑:“師父,就因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不費吹灰之力可以讓他灰飛煙滅,他才如此猖狂。”浮山派……從來都不止有淩九深一個人而已。浮山派弟子的頭銜,對於浮山派的所有人而言,既是榮譽也是負擔。燕容意抓了抓頭發,無奈地歎息:“師父,正因為天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您才不能出手。”而燕容意身為承影尊者坐下首徒,反倒成了最能出手的人,沒有之一。“浮山派大師兄”的名號終究成了枷鎖。不過燕容意甘之若飴。他在淩九深撂下一句“好自為之”後,下了山,尋到歹人,苦戰三天三夜,最終一劍刺穿對方的喉嚨,拿回了血跡斑斑的五副執法者麵具。燕容意一戰成名,卻無人知曉他強撐著回到浮山派,口吐鮮血栽倒在承影尊者的洞府門前,隻為了說一句:“師父,我沒給您丟臉。”淩九深顫抖著將他抱在懷裏。他們頭頂是無盡的蒼芎,繁星璀璨,星軌變幻無窮。淩九深的指尖觸碰到了燕容意身上溜出的血,仿佛碰見熊熊燃燒的火苗。被放在大殿正中的承影劍發出了風一般的嗡鳴,山呼海嘯。那一晚,浮山派的弟子伴著劍鳴聲入眠,祭奠逝去的執法者,也慶祝新的執法者的誕生。所有人都知道,洗去鮮血的麵具,總有一麵會屬於燕容意。燕容意自己也是這樣想的。這一回,連長老都沒有異議,猶豫的……卻是承影尊者自己。他不想再看見燕容意受傷。不想看他唇角不斷湧出鮮紅色的血液,也不想看他眼底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他想看他無憂無慮地在自己身邊。他甚至不想再讓他當浮山派的大師兄。但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淩九深驚恐地發現,自己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