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德心底直呼倒黴,本來撬開黃思淼的嘴,事情漂漂亮亮解決,吳越說兩句好話,他的官職就能順理成章保住。


    能舒舒服服當京官,誰願意外放做刺史。


    結果劉高思自盡,線索斷了。


    好消息並州的責任徹底甩脫,輪到長安的大佬們頭痛。


    想必他們接到信時,會輪流問候這群不爭氣下屬的祖宗。


    壞消息是奮鬥數十年才到手的大理寺少卿位置,徹底飛了。


    誰說紈絝子弟不用奮鬥的。


    此事之初,哪怕明知背後不簡單。但大部分人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黃思淼一個小蝦米能把所有的鍋都背了,如此一來大家的“安全”才有保證。


    顯然鍋太大,小蝦米背不動,吳越要真相,黃思淼咬死楊胤不鬆口,任誰都知道裏頭有鬼。


    蘇文德再能裱糊,這破事也糊弄不過去。


    蘇文德眼角餘光打量後一波進來的高官顯爵,嫌疑人撞柱而亡當然沒那麽簡單,但已經不是他能夠處理的。


    吳越壓下心底的怒氣和怨氣,沉聲問道:“唐參軍,這是為何?”


    參軍,非是三司序列內的官職。顯然吳越在審訊中安插了自己人。


    他可以不插手案件調查,但要保證不被人糊弄。


    其他人齊齊望向一個叉手出列的年輕人。


    唐高卓行禮後,緩緩道出前因後果。


    黃思淼隻是猜測,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


    蘇文德理所當然選擇誘供,劉高思進門就受了一遭下馬威。


    主審官員將他晾在一旁,不停地翻閱過往的證詞,結結實實讓人坐了好一會冷板凳。


    過了一會,蘇文德緩緩抬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劉主簿,黃思淼已然招認,你是他的同謀。”


    坐在對麵的劉高思眼神頓時閃爍,置於膝上的雙手握緊複又鬆開。


    雖隻是瞬間的變化,但被蘇文德敏銳地捕捉到了。


    在長年和刑獄打交道的人看來,這個動作和不打自招差得不遠。


    劉高思深吸一口氣,義正辭嚴道:“我和此人殊無來往,難道他指鹿就能為馬嗎?”


    劉高思先前雖有嫌疑,但他明麵上確實和黃思淼沒有聯係。


    部門不同,劉高思在宗正寺有一席之地,黃思淼在禮部內部卻是邊緣人物,兩人若是突然有交流,隻會惹人懷疑。


    鬱修明緩緩舉起幾頁紙,“可你們的供詞,有些對不上啊!”


    蘇文德補充,“你和禮部、宗正寺乃至行宮官員的供詞,都有不少衝突之處。”


    上次審問的時候,劉高思直言往日沒注意過位卑職低的黃思淼,典禮當日離開大殿,也是因為公務。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當日兵荒馬亂。宗正寺的任務不比禮部重,但也不輕鬆。


    人的記憶會撒謊,但落在紙上的文字卻不會變。


    劉高思哪怕將所有行為包裝得合情合理,甚至後麵旁敲側擊他人口供,暫未發現異常之處,但紕漏就是紕漏,無法掩藏。


    蘇文德直擊重點,“宗正寺和禮部官員在偏殿清點禮器、禮儀人員,當時發現掌扇宮女失蹤,你在現場,為何經過大殿時不曾對人提起?”


    劉高思直接否認,“這是歸屬行宮的事務,隻要把人補上,大麵上不出岔子即可。”


    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但人之常情,遇上相熟的人對接下項目進度,不會順道吐槽嘲諷一下友單位弄出來的紕漏嗎?


    蘇文德確認道:“沒有其他的嗎?”


    劉高思遲疑道:“沒有了。”


    蘇文德嘲弄道:“可你先前說,清點禮器後直接離開了,準備去收攏王爺齋戒靜室內的祭器。”


    劉高思挺直身板,“一筆帶過,有必要說得細致入微嗎?”


    蘇文德:“也就是說,你借道經過大殿了?”


    劉高思點頭,“行宮重地,偏殿往靜室的路封了,隻能繞道。”


    蘇文德:“走的哪條路?”


    劉高思:“行宮重地,自是大道直行。”


    霍元州招認,他是聽兩人言說,南衙將官不知禮數隻知在大殿逢迎交際,讓在靜室齋戒的嗣王顯得門庭冷落。


    這話偏頗許多,需知守衛在靜室門口的,大多是吳越的心腹之人。


    兩人商量要不要去靜室門口賣個好,日後好借力青雲直上。


    這番話顯然是故意說給霍元州聽的,偏偏他隻聽見聲音,對長安官員不熟悉,無法指認具體人物。


    後來事情就簡單了,吳越將事情挑破鬧大,人人都知道靜室裏埋著大雷,自然不會承認有過相關言論。


    霍元州決定自己去賣這個好,他和吳越殊無往來,需要人引薦,於是找上了新近認識的蘇文德。


    由此可見,霍元州雖在行宮,宮鬥經驗卻欠缺——哪有天上掉餡餅,吃了就能飛黃騰達的小道消息!


    也是個正正經經的“鄉下人”,但凡了解點吳越和三司的過往恩怨,都不會找蘇文德做中人。


    但正中蘇文德下懷,兩人就這麽“手牽手”一塊掉坑裏。


    許是最開始隻想引個不大不小的局外人去,誰料到蘇文德主動帶三司入局。


    簡直意外之喜。


    蘇文德不過腰身軟了些、諂媚了些,何至於遭如此暗算。


    隻要確認劉高思回過大殿,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多了。


    蘇文德繼續問道:“為何你不去靜室收拾祭器,而是返回大殿參加典禮?”


    劉高思說出深思熟慮後的答案,“走到半路想了一下,祭器不著急收,還是參加大典為要。”


    蘇文德質問道:“你走到何處回轉?”


    劉高思呐呐道:“走到,走到……”直覺這是一個可能會讓他跌入萬丈深淵的問題。


    模糊應對,“不記得了,行宮沒來過兩次,想到了就往回走了。”


    大吳沒有精確計時的工具,但可以從人的行為、腳程推測時間。


    劉高思離開偏殿,然後才是行宮官員補上紕漏,料理好一切後尋霍元州回報。


    哪怕加上暗示的時間,劉高思也一定走在蘇文德霍元州等人前頭。


    但無論從大殿出發的蘇文德、霍元州,還是從靜室出發前來阻攔的範成明,都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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