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既是打算自己出去闖一闖,白三娘自不勉強。待祝明月收拾好筆墨出來,幾人牽馬駕車跟著白家的管事往相熟的牙行去。


    白三娘騎馬而行,與旁邊的段曉棠說話,“離開兩年再回長安,隻覺得比往昔更繁華。”語中卻無多少欣喜。


    杜喬落在後麵聽到,心頭仿佛被敲了一記冷鍾。日盛一日是常理,可白三娘的話總覺得她說的應該是“不該那麽繁華”。


    街道上行人雖不至於摩肩接踵揮汗如雨,亦是行人如織來往稠密。段曉棠隻能小心握住韁繩,注意馬匹行進莫要衝突他人。“還好吧。”吳人大概沒體會過各種活動人擠人擠成沙丁的日子。


    馬車裏林婉婉亦時不時掀開簾子往外看,看著街邊的店鋪好奇,猜測賣的是何種物事。


    一刻鍾後,白家的小管事白進帶著人來到陳記牙行,三間大開的門臉房,看來生意做得極大。


    相熟的牙人出門迎道:“白管事,你來啦。可是貴府要新進人,最近南邊新來一批好貨。”


    段曉棠先感歎生意人果然熱情,後才反應過來牙人說的“好貨”指的是人。


    白進下馬,“我家主人的朋友想在長安尋所屋子住,這不尋你幫忙來啦。”


    陳牙人見白晉後頭跟著一隊車馬,連忙過來行禮,“鄙姓陳,還請諸位郎君娘子先行進店歇息,讓小人將合適的屋舍情況一一道來。”


    陳牙人一路將人引到店後的院子裏,默默觀察幾人行止。白三娘雖穿著男裝,一打眼卻能看出是位女郎,白進待她最為恭敬。即便不是主人,也是主人身邊的親信。其餘四人兩男兩女,衣著不好不壞,不像能與白家搭上界的出身,才是他真正的客人。


    眾人一一落座,陳牙人示意奴仆呈上消渴的引子。


    林婉婉端起喝了一口,隨即緊皺著眉頭,“好苦,是藥嗎?”舌頭久經人工糖精洗禮,哪能經得半點苦。


    店家是不想做生意,端藥汁趕客?


    “回小娘子,這是扶芳飲,用扶芳藤葉子熬製而成。”


    林婉婉忍著苦再喝一口,“比直接用扶芳藤葉熬製出來的苦淡些。”應該是加了其他東西熬製,“舒筋活絡,止血消瘀。”慢慢將飲子放下。能讓人忍著苦味吃下去的東西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治病救命,一種美容養顏。


    扶芳飲不值得。


    “不想娘子還通醫術,”見林婉婉放下飲子,陳牙人說道:“我立刻讓人換一種飲子。”


    “不用,”林婉婉擺手拒絕,扶芳飲應是長安盛行的飲料,無非不合自己口味罷了。“我們先看房子吧。”


    “不知客人對房子有何要求。”陳牙人拿出專業態度對待。


    眾人一致看向祝明月,卻叫陳牙人驚訝,沒想到做主的是一位女郎。


    “我們打算賃一處屋子,獨門獨院單獨的井水。位置不能偏僻,無需太大,能住下一家人即可。”祝明月氣定神閑,慢悠悠喝下一口扶芳飲,微苦,還能接受。“你也看到了,我這妹妹粗通醫術,喜好蒔花弄草。所以院子內最好有一片花圃供她平日消遣。”


    陳牙人腦中總結祝明月的要求——位置好的精致院落。符合要求房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最刁鑽的無非要求有井眼。


    “鄙人手上有三處屋舍符合娘子要求,第一處位於常樂坊,有大小屋舍十六間。第二處在宣陽坊,屋舍十四間。因主人宦遊在外,故要求租客需得長租,一次納一年租金。”


    “第三處在勝業坊,是從家宅中隔出的小的二進院子,共有屋舍十八間。”


    白三娘微微頷首,“都是長安的富貴之所。”


    “那我們都看看吧。”祝明月作出決定,順便熟悉長安的格局。


    陳牙人平日裏多居中調配,,今日看在白家麵上,為著一樁租房生意,親自騎著頭騾子在前頭引路,一行人慢慢向往常樂坊去。


    隻要錢到位,哪有不合適的房子。常樂坊的屋子處處合意,唯獨離開時恰好遇到對麵宅子開門,正巧是個浪蕩子,眼睛直勾勾盯著祝明月瞧,無非看著一行人人多勢眾不敢近前而已。


    陳牙人暗歎一句,家有惡鄰,這處屋舍日後最好不要租給帶女眷的客人。


    第二處接待者是主人家的仆人,一副忠實誠懇的模樣,言是家主在外,未免房屋敗落故向外租賃添些人氣。


    祝明月問道:“這房子我們若是租下來,和誰定契?”


    “老奴可代為擬契。”


    “你家主人是否有親眷在京來做個見證,手上可有房契或者主人私印?”


    “些微錢帛豈需老親出麵,娘子莫不信,小的在主家四十年,伺候三代主人,長安人情往來均由我手。”老仆說的義正嚴詞,


    世家大族對外向來由奴仆出麵,這也能說得通。反而祝明月的要求過分,索要房契和主人私印。


    祝明月微微一笑,“我們回去再商量商量。”說完邁步向外走。


    待出門離開,陳牙人站在騾子旁拱手道:“多虧祝娘子慧眼識金,小人回去就將這處屋舍下架。”順便查查哪個小子疏忽大意捅下窟窿。


    杜喬剛剛上馬,回身望著剛剛離開的院子,“房子有問題?”他知道大戶人家處處由家仆出麵的生活,沒看出異常。


    “房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祝明月索性不上馬車,靠著車架細細說道:“這套房子比我們之前的看的屋況位置都更好,市價低上一成,一次收齊一年租金,連個保證都拿不出來。”


    杜喬微微思索,“它低的這一成不就因要一次交一年租子嗎?”


    “主人宦遊在外往來不便,租子一年送一次符合情理,但既然有在長安的家仆,完全可以按月或季收,不必降下這一成的。”祝明月刻薄的時候是真刻薄,“四十年伺候三代主人,那他家主人的命可真不長。一朝天子一朝臣,還能得這樣的美差?”還能有這份信任。


    祝明月完全是被現代諸多房屋糾紛熏陶出的警惕心,多上一份心才覺得有問題。由此及彼,自然發現蛛絲馬跡。


    “真是在哪都逃不過二房東。”林婉婉不由感歎。


    陳牙人慢慢說道:“若是那老仆能請出主家親眷來做見證或落契,”就算有問題也是肉爛在鍋裏,“主家那裏過了明路無論如何都能說得通。”租客自然不會沾染是非。反之若是他以奴仆之身擅動主人財產,輕者一頓板子,重者流放。


    長安富貴地一座小二進院子,一年租子放在哪裏都不是一筆小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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