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梅帶著新來的女工們往前走去,一路行來,才發現作坊著實有些大。


    店鋪後麵一排房子,除了辦公室,剩餘一部分,就是“坐班”毛衣工們的地盤。


    何春梅先帶人去庫房,架子上的毛線團顏色比前頭鋪麵還齊全些。


    隨手拿起一個紅色毛線團,“我們的工作就是將一團毛線像打絡子編織一樣,用棒針織成一件衣裳。這種毛衣最適宜秋冬穿著保暖禦寒。”


    何春梅將旁邊一件剛收上來的毛衣遞給諸女,“你們看看。”


    諸女摸著從未見過的毛衣,“確實軟和。”


    有人好奇,“管事,穿了毛衣就不用皮裘絲綿了?”


    何春梅:“毛衣中間有空隙,不如皮裘絲綿防風,多是穿在裏頭的。比茅草衣強但不比皮裘絲綿昂貴。”是一種中間商品。


    何春梅接著帶她們看了羊絨線,各種樣式的成品毛衣,讓人心底有一個大概印象。


    她多年繡娘曆經世事,自是知道如何調動人心,“你們如今吃住在作坊,每個月食宿八十文。”


    聽到這裏有人驚訝地捂住嘴,還沒開始幹活已經背上八十文的債。


    不知道長安的物價,但以家鄉對比,八十文也是一筆巨款。但一個人衣食無著沒地方住,八十文夠不夠卻不清楚。


    何春梅:“別害怕,我們針織這邊是有底薪的,每個月一百文,至少你們的食宿能賺回來。餘下的按件計錢,多做多得。做得好的,一個月四五百文都有。”


    有些人以前賣過繡活,自然知道多繡一張手帕能多得幾文錢。


    何春梅:“待會嘴巴放甜些,好好學。你們師傅那邊我也會交待的。”


    何春梅帶人去隔壁,進門先拍拍手掌,引起大家的注意,“今天來了九個新人,一二三班,各帶三個人。”


    “沒問題。”


    這裏同樣是大開間,聚了幾十個女人,手裏拿著幾根棒針,或站或坐織毛衣。


    一群新女工安定不少,女人堆裏總讓人覺得安全些。


    何春梅每路過一個班組,便留下三個人,“好生教,帶出一個徒弟,有的好處。”


    何春梅臨出門時,有個相熟的老繡娘追上來,打聽新人的來曆,這些人的穿著氣度一點不像長安人。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有的人隻以為隨口一句話沒多大事,哪知道惡語傷人六月寒。


    何春梅覺得織毛衣時說些閑話並無不可,隻要別過分就行。


    上回有兩人說著說著吵起來,甚至演變成扯頭發打架,祝明月直接當場將兩個人的工錢結清攆了出去。


    何春梅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太放縱,尤其這些女人來曆特殊,稍不注意就會傷人心。


    “她們呀,是林娘子送來的,其他的別多打聽。”


    何春梅的意思清楚明白,這些女人背後的靠山是林婉婉,而林婉婉等同於祝明月,都是他們的東家。


    程珍玉被分到一班,帶她的師傅人稱鄧娘子。


    鄧娘子是個直腸子,“我手上這件正收針呢,馬上好,”又擔心冷落新徒弟,“你叫什麽名字?”


    程珍玉低頭道:“回鄧娘子,奴姓程行二,小字珍玉。”


    鄧娘子哈哈笑道:“我叫你珍玉,你叫我秀娟姐就行。”


    程珍玉:“秀娟姐。”


    鄧秀娟這會沒空教程珍玉織毛衣,問道:“你怎麽進的作坊?”


    二十幾個女人打定主意,不會隨意向外透露自己的來曆。


    程珍玉小聲道:“父母雙亡,家鄉無所依憑。林娘子說這裏有份工,我就來了。”


    鄧秀娟奇道:“林娘子介紹來的!”


    程珍玉微微點頭,“林娘子是作坊管事麽?”大夫和毛線作坊似乎不搭界。


    鄧秀娟搖頭,“哪是管事她是東家,確切說是東家的妹妹,平時不管這邊的事,都在勝業坊坐堂。”


    “聽說前陣子去外地,哪知道還幫作坊招人了。”


    程珍玉擔心鄧秀娟繼續說下去,自己這群人來曆露了餡。急忙打斷,恭維道:“秀娟姐,連這些都知道。”


    鄧秀娟手上不停,“我表弟妹在祝娘子另一個作坊幹活,林娘子的醫館和作坊挨著,好一陣不見人。”


    壓低聲音,“我們這兒什麽人都有,好些人是被何管事收攏來的繡娘,有些是周圍的街坊,我呢,表弟妹聽說這邊新開一個作坊,就讓過來試試。”沒想到真試上了。


    所以理論上,鄧秀娟和程珍玉有些香火聯係。


    程珍玉:“我們這裏女工真多。”不隻這個作坊,其他作坊也有女工。


    鄧秀娟:“東家是女人,當然多用女工。”


    織毛衣理論上是女人的活,但後頭洗染這些環節,能用女工也都用女工。


    別說女人力氣不如男人,又不是服徭役修城牆挖河道,這點力氣活男女差異不大。


    最後感慨道:“所以還是女人當家好。”要換個男東家來,她們可未必有這麽多賺錢的活計。


    程珍玉:“我們東家是祝娘子?”原以為是某位“林郎君”。


    鄧秀娟輕聲道:“祝娘子是大東家,還有幾個小東家,平時不露麵的。”


    一個地方待幾個月,這幫女人別說同事家裏有幾隻雞,連不同她們閑聊的徐達勝和幾個男管事的情況,都摸得差不多。


    鑒於程珍玉是林婉婉送來的人,鄧秀娟也不多隱瞞,“我們何管事、後院的曾管事、還有一位常在外跑的祝管事,聽說是祝娘子的遠親。他們是祝娘子的人。”


    “掌櫃和剩下的管事,是其他東家薦來的。”


    程珍玉沒想到作坊裏關係竟盤根錯節。


    鄧秀娟:“霍管事和婁管事同進同出,他倆是一家的。”


    程珍玉猜鄧秀娟口裏的“霍管事”就是和林婉婉一起帶她們來長安的霍忠。


    旁邊一個女人急忙糾正,“他倆不是一家出來的。”隻是工作在一處。


    鄧秀娟:“那婁管事和掌櫃是一起的?”


    旁邊的女人繼續說道:“說是親戚,婁管事連掌櫃有幾個兒子都不清楚,說不定背後的東家是親戚。”


    一人八卦短,二人八卦長,說的切實中肯。


    程珍玉還沒學會織毛衣,內心卻忽然有了著落。


    八卦果然是拉近人與人距離的不二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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