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在隔壁院子坐了一夜,庭院深深,本該聽不見牛韶容的痛呼。


    但他總覺得,耳邊有女子慘叫。


    杜和兒熬了一夜,裏裏外外調派人手。


    天色剛剛清明,來找吳越回話,兩人皆有些疲憊。


    吳越按摩眉頭,“還沒生下來?”


    杜和兒:“穩婆說,牛姐姐是頭胎,生產要困難些。”


    吳越不清楚女子生產事宜,但熬了一夜都沒生下來,自覺不妙。


    抬頭瞧了一眼外頭,尚有些昏暗的天色。


    轉頭吩咐,“彥方,請林娘子來。”


    陳彥方:“是。”


    杜和兒聽過林婉婉的名聲,同樣細細打聽過,剖腹產的條件,說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駱凝華隻是幸運。


    杜和兒欲言又止,“這……”


    吳越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有備無患。”


    若牛韶華能自己生下來最好。


    不一會兒,吳嶺前來,麵容威嚴,問道:“情況如何?”


    吳越眼眸低垂,“還沒生下來。”


    吳嶺目光幽深,河間王府亦是多年不聞嬰兒啼哭之聲,“拿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吧!”


    吳越:“是。”


    牛家反叛之時,沒有殺了牛韶容,現在也沒必要趁她生產虛弱,要她的命。


    往後好生在寺廟清修,安度餘生便是。


    杜和兒回到產房附近,陪嫁的嬤嬤在椅子上,再加兩個軟枕,勉強靠上,解一解疲乏。


    眼見一盆盆血水端出來,杜和兒不敢直視,隻撇開頭,“嬤嬤,你進去看看。”


    這會產房內忽然安靜下來,或許緩過一陣來。


    杜和兒垂眸,吳嶺父子不多情,但也沒那麽絕情。


    她不該怨的!


    陳彥方趕到勝業坊時,五穀豆坊正是熱熱鬧鬧的早市。


    他不知濟生堂具體位置,直接找到家裏去。


    於廣富開門時見著人,有些驚訝,“陳護衛!”


    眾所周知,段曉棠不喜同僚上門。


    陳彥方快速道明來意,“世子妃生產,奉世子令,請林娘子過府。”


    牛韶容沒有遭廢黜,對外還是河間王府世子妃。


    於廣富自知病情緊急,“稍等!”拔腳就往平時不常去的後院跑。


    過前後院交接處,簡單說明情況,讓陳娘子把段曉棠林婉婉叫出來。


    片刻後,林婉婉跟著陳彥方上馬車,“在坊門口的醫館停一下,我拿藥箱。”


    家裏的藥箱裏,隻有常備藥和工具。


    馬車停在濟生堂門口,林婉婉下車,直奔進去,隻姚南星一人到了。


    林婉婉從藥櫃旁拿起藥箱,“南星,隨我出診。”


    提腳掀開後麵的簾子,對路過的女工交待:“待會傳個信,我出診去了,讓她們照老規矩看書!”


    車廂的密閉空間裏,姚南星心頭直跳,林婉婉有幾個不同的藥箱,眼前這一個,對應的是婦人產育。


    姚南星心底有些害怕,“師父,要做手術嗎?”


    之前給駱凝華剖腹,可是準備了許久。


    林婉婉神情凝重,“不一定。”


    聽陳彥方形容,情況不到危急的時候,唯一的問題是,產婦家屬位高權重,有點難纏。


    不出事還好,出了事就不好說。


    好在吳越還願意給牛韶容請大夫,不算涼薄到底。


    應該不會叫大夫和穩婆背鍋。


    林婉婉以前來過王府,但沒去過後院。


    陳彥方隻將師徒倆帶到院落外,交給一位年長的嬤嬤。


    嬤嬤又將兩人帶到一個年輕女子麵前,口喚:“夫人。”


    林婉婉看她年紀氣質,猜是被皇帝賜給吳越,出身京兆杜氏的側室。


    杜和兒站起來,“林娘子,煩請你看看牛姐姐的情況。”


    林婉婉在門外淨手,將姚南星留在外頭,自提了藥箱進去。


    林婉婉以前不曾近距離見過牛韶容,如今鬢發散亂。


    人生狼狽,連模樣也狼狽,沒有哪個產婦能體麵。


    牛韶容麵色蒼白,雙唇緊閉,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打濕了頭發。


    雙手緊緊抓住繩索,身體前傾,用力地呼吸著。


    望聞問切,在此刻都行不通。


    林婉婉不得不安撫牛韶容,讓她拿出一隻手來。


    太醫院的太醫晚到一步,姚壯憲見姚南星守在門口,猜林婉婉在裏頭,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


    男女有別,貴族之家更講究,少有能直接觸摸內眷身體的。


    懸絲診脈,準確性有多高,誰用誰知道。


    姚壯憲瞅著空當,悄悄問道:“八娘,你師父進去多久了?”


    天知道,姚壯憲更擅長金瘡科,今天能被捎帶來,全因為吳越信任他。


    姚南星:“進去一刻鍾了,叔祖……”有些擔心裏麵的情況。


    姚壯憲止住話頭,“等著便是。”


    這時候林婉婉沒動靜,才是好消息。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屋中忽然響起一陣嬰兒啼哭。


    嬤嬤在裏頭喊道:“生了,生了,是位小娘子。”


    杜和兒手絹一揮,指使一個婢女,“去,給世子報喜。”


    這個結果,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喜事。


    屋內眾人,齊心協力將母女倆收拾整齊,避了一夜風頭的吳越,方才施施然出現。


    瞟一眼繈褓裏的孩子,雙目緊閉,身上泛著紅,裹在紅布包裏,更顯得難看,不知牛韶容,為何能滿眼愛憐。


    牛韶容見吳越進來,滿麵警惕,盡管產後虛弱,亦想將孩子抱進懷裏。


    她怕吳越是來抱走孩子的。


    吳越止住腳步,不再動作,冷淡道:“給她取個名字吧!”


    沒有半點溫情,既不像對妻子,也不像說的自己孩子。


    林婉婉背身收拾藥箱,暗道這種態度,換在現代,都得勸離。


    牛韶容一隻手輕輕護在繈褓上,眼睛望向小佛堂的位置。


    “乳名就叫寶檀奴吧!”讓菩薩保佑她。


    吳越一口答應,“好。”


    牛韶容忽而激動起來,“世子,讓妾來哺育寶檀奴吧!”


    急切道:“就這一個月。”


    吳越微微愣神,世家的孩子,多是自幼交給乳母哺育。


    少有貴婦人會親自照料孩子。


    牛韶容彷佛等待了一萬年,方才等到吳越一聲,“嗯。”差點以為聽錯了。


    吳越默許牛韶容的做法,不再上前,反而退出去,將空間留給母女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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