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從前無數次從黃河經過,今天第一次乘船渡河,乘坐的還是木船。


    幾十人的隊伍,一條中型船運兩次就能過去,但還有許多車馬行李。


    高德生大半天都要留在渡口處理接應事宜。


    祝三齊、王永誌先行去城中訂客舍,秉持一直以來的慣性,不需要最好的,但一定要離官驛近,安全第一。


    祝明月踏入客舍,一扭頭官驛就在斜對麵,低聲吩咐道:“祝三,你盯一下今日哪些人家來拜訪陸侍郎。”


    吏部右侍郎陸德業,本次吏部出差的主事人。


    以祝明月淺薄的了解,河南陸氏在大吳士族階層中,大約屬於第二或者第三序列,和河東世家們棋逢對手。


    他能擔這份任務,一來有個過得去的官職出身,二來和杜和兒家是親戚,能和吳越拉上關係。


    對第二條祝明月抱有懷疑態度,吳越和陸德業能不清楚這份親戚關係麽,但各自拖後腿。親戚是親戚,利益是利益。吳越連親老丈人舅兄都照砍不誤,還會在乎一個媵妾山路十八彎的親戚?


    祝明月遠遠觀察過陸德業,勉強算個君子,若非要加個前綴,大概是“偽”。


    河東世家如果私下有些打算,宴會眾目睽睽之下不大好說,可以今日私下前來拜訪。


    祝三齊應道:“是。”


    他當然不會親自去官驛門口蹲守,太打眼了。買通客舍夥計就行,地頭蛇認得本地大姓的車架。


    祝三齊上前低聲道:“娘子,打聽過了,世子和兩衛軍,在城裏的別苑,城外的臨時軍營都留了人。人數不多,平時也不在外活動,行事低調得緊。”


    祝明月點頭,“嗯。”


    看來吳越把河東一票子弟帶去前線仍不放心,生怕有人把他的後路斷了。城外的軍營離渡口不遠,當真是為了打魚做魚鬆?關鍵是要守著船。


    黃河天塹,遊不過去的就是遊不過去。


    午後祝明月小睡一會,把趙瓔珞拖起來,“我們出去看看。”


    趙瓔珞將鞭子別在腰後,一人一頂帷帽戴好,“多帶幾個人。”


    這裏可不是長安,來來往往都是熟人熟地。


    多帶幾個人,一來充當護衛,二來可以幫忙提帶看管貨物。


    兩人剛出門走到路中間,被人叫住,“祝娘子趙娘子。”


    跑過來的是一位身量稍矮的女子,半揭開帷帽的紗簾,露出一張可愛的圓臉,“是我。”


    趙瓔珞:“萬小娘子,一個人出來的嗎?”


    萬冰真的父親原在慶州任縣令,好不容易任滿回長安述職,行李還沒散開就被打包送來文城。


    官職未定,同無根浮萍似的,早知道不如在慶州繼續做三年,那兒雖荒涼但待久了也穩定。


    誰曾想一朝回京,富貴沒搏著,卷進吳越和吏部角力的漩渦中。


    萬冰真扭頭看向身後,“驛差說前頭有家鋪子賣的文房之物不錯,母親同我出來看看。”


    汾陰文城亂糟糟的,筆墨紙硯不知能不能買著,所以在河東趁著有時間多準備些。


    祝明月看向遠處,萬家娘子身後隻跟著兩個嬤嬤和小廝。主家娘子出行這個排場,萬家家境一般。


    寒門庶族中不乏仆役成群的富戶,但吏部隊伍中沒一個如此做派的。


    柿子挑軟的捏,果然沒錯。


    趙瓔珞:“令尊呢?”照理說筆墨紙硯萬冰真父親用大頭,接觸也更多,親自出來采買才對。


    萬冰真:“父親和幾位叔伯談詩論賦,我在驛舍裏待得煩悶,就接下這樁差事。”


    若是太平時候,文城的條件比萬父原先待得地方強些,但現在當地差點把天捅漏了。又被吏部強逼著來,反抗無用,隻能死中搏生。


    幾地百廢待興,原先的官吏死傷殆盡,萬父這次大概率還是做縣令,其他人的官階也不會有大的變動。


    不如趁現在有機會,好生觀察周邊人等,挑一兩個佐貳官,組建一個現成的班底。


    吏部這次挑選的人,少說已經官場上曆練過一段時間,清楚規則。人員確定下來直接拿到陸德業麵前,幫他省了事,勉強能落個好散。


    似他們這種沒有靠山的寒門官員,得罪吏部定然沒好果子吃。


    於是吏部隊伍中以幾個原縣令為中心,各自有人靠攏,誰也不想要個處不來的同事是吧。


    萬冰真的母親糜安娘走上前來,在女兒額頭上戳一下,“走這麽快作甚!”跑丟了怎麽辦?


    轉頭含笑招呼道:“兩位娘子出門作甚?”


    糜安娘對祝明月等人的背景不甚清楚,隻知道是要和他們一塊去行營的,大約是某位將領的家眷。


    都是女子,也沒有利益衝突,中間有回歇晌時,萬冰真還去人家鍋邊討了半碗麵吃,不知何處托生的饞貓。


    祝明月:“總在客舍待著煩悶得緊,出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糜安娘看著兩人身後除了護衛還有車駕,可不像隻是簡單出來走走。


    另一頭萬冰真已經挽上趙瓔珞的胳膊,“趙姐姐,我們去前頭看看。”


    一群人信步向前,萬冰真好奇問道:“趙姐姐,你們是長安人麽?”


    趙瓔珞否認道:“不是,隻在長安待了些年頭。”


    萬冰真聲音低落道:“我在長安連曲江池都沒逛過呢。”


    他家還算好的,行李都是現成的,慶州、長安、文城都在北方,氣候差異不大。有些人家被急衝衝叫來赴任,被褥都沒準備齊,好在春日,晚上多披一件衣裳凍不死人。


    趙瓔珞理解萬冰真的失落,安慰道:“曲江池就是一個大水塘子,沒有今日見的黃河波瀾壯闊。”


    萬冰真倔強道:“不一樣。”曲江池是長安的曲江池。


    一行人進了驛差指點的筆墨鋪子,祝明月趙瓔珞並不開口,由著萬家母女兩看貨詢價。


    鋪子裏最貴的涇縣紙,一張抵得上一匹布。


    是的,一張而非一刀,這玩意有貢品之名。


    趙瓔珞小聲道:“紙張潔白如雪,毫無雜質,比莊子上紙坊造得好些。”


    人專門拿來賣錢的,能和她們自用的相比嗎?


    就算四野莊造出比涇縣紙更好的紙張,敢拿出來賣麽!摟錢的前提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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