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哭,一直哭:「puma你乖乖聽好,如果你等不及了,可以先投胎給大哥當兒子也沒關係,如果生出來頭上有一小撮金毛的話,那就是你。」


    「如果沒有金毛也沒關係,要是二哥哥擤鼻涕,你遠遠就跑過來說要吃,二哥哥也知道是你!不要怕,記得要跟菩薩講!要跟菩薩講!」


    我很喜歡《海賊王》。


    一年多後我看到魯夫高舉火把,要將一路陪伴他們的黃金梅利號燒掉時。


    「梅利,海底很黑,也很寂寞,所以我們要為你送行。」魯夫這麼說。


    草帽一行人各自懷念與梅利號的共同記憶,旁觀的我也無法克製地嚎哭起來。


    後來在悲傷的大火中,黃金梅利號的靈魂竟然說話了。


    「對不起。本想永遠和大家一起冒險的。但是我…很幸福。」


    草帽一行人先是震驚,然後是英雄淚決堤。


    「大家一直很愛惜我,謝謝。我…真的…很幸福。」梅利號微笑,消逝。


    看著那一期的連載,我在淚水中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希望puma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puma火化時大家一直哭,輪流陪著牠,其他人去燒紙錢。


    大火過後,剩下的骨頭好少。


    畢竟puma不是驍勇善戰的壯狗,而是搞笑幽默的型狗。我們開始取笑牠實在是太瘦太小了,連骨頭也長得好可愛。


    神奇的是,puma的骨灰理發現一個深紅色的心型石物。


    「這是舍利子嗎?」我覺得好扯,明明puma就吃了很多肉,哪有成佛的可能。


    「不是吧,這是…磨玻璃的砂刀啊。」大哥失笑。


    原來是不知某年何時puma吞進去的、用來磨斷玻璃針筒的愛心形狀砂刀…靠,有夠愛亂吃的,導致在火化後還出現那麼戲劇化的東西,寫小說了真是。


    puma的骨灰裝在一個小盒子裡,暫時放在二樓空房間的角落,打算讓牠陪我們過完農曆年再送牠去靈骨塔跟其他的狗狗貓貓玩。(還記得除夕那晚,該給puma的一百塊壓歲錢我用紅包裝好,壓在牠的骨灰小盒子底,還放了一隻熱呼呼的雞腿在旁邊。一點都沒怠慢哩。)


    說來神奇,從火葬場回來當晚,我在家裏一樓puma經常的棲腳處用電腦寫網誌時,桌上的ipod突然自動打開,放到周傑倫的〈簡單愛〉,同一時間我的電腦突然當機,畫麵怎麼按都出不來,我隻好重開。


    「是你嗎?」我蠻感動的。


    我興奮地拿起數位相機朝地上拍,看看能否拍到任性顯靈的puma。


    就這樣了。


    puma是我的最軟弱,也是我的最堅強。


    超棒的,陪著我們家走過美妙的十四年,一條,隻會吃肉幹腳的忠犬。


    真希望再聽到鈴鐺聲。


    但我知道,我失去了無比重要的羈絆。


    再沒有狗狗兒,會眼巴巴坐在門口等我回家了…


    電影《史密斯任務》有句對白:「在結束的時候,你會想到當初如何開始。」


    藉著整理回憶,我彷彿又重新經歷了一次過去三十年的人生。


    很後設,也很豐富。


    此次我在《壹週刊》連載這篇長達十四年的、關於puma與我們家的回憶時,共寫了超過一年。從沒有一個單篇故事讓我寫那麼久,真不愧是我的人生。


    連載期間毛毛狗打了很多次電話給我。有一次她跟我說,很感動我真的按照最後約定,清清楚楚記得那麼多兩人之間的故事。


    有時她哭,有時她笑,有時她生氣。跟以前一樣又有點不一樣。


    毛毛狗說,她想將最後集結的這本書送給她媽媽,間接告訴她媽媽那些年的她是什麼樣子,跟我又是怎麼樣起承轉……分。


    「謝謝。」我閉上眼睛,注視著依舊坐在新竹客運上的她。


    胖胖的她臉貼著玻璃,依依不捨。嘴巴嗬氣,手指在暈開的霧氣上畫了愛心。


    騎車緊追在後的我用力向她揮揮手,說禮拜五再見!再見!再見……


    毛毛狗在今年十一月結婚了,寄來的帖子上還附了一封長信。


    看了信,我感動到全身沸騰。希望她永遠幸福。


    媽的身體狀況不錯,爸則有些欠安,家裏藥局生意還過得去,偶而會有讀者試圖到藥局找我,說要買讓你嘴巴乾淨牙膏。


    三三當了高雄某高中的老師,據說學生都說他長得很像九把刀,簡直是放屁,光眼神帥度就差很多好嗎!


    大哥則在工研院服他的博士國防役,我們的政府真有必要研究一下這個製度會不會讓役男過太爽。


    目前我出了四十七本書,這種事不值一提,因為我的夢想更遠。


    重點是,我交新女友了。


    畢竟幼、稚、的、人、還、是、蠻、受、歡、迎、的。


    大嫂生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孩子,叫umy,在日文裡是大海的意思。


    奶奶整天都在玩umy。


    umy出生時頭上沒有一撮金毛,讓我有點失望,很想問護士到底有沒有抱對嬰兒,不過怕被大家白眼我就一直強忍著。


    大哥很小氣,大嫂也不開明,都很堅持我不能偷喂umy吃鼻涕,不過每次我用力擤鼻涕的時候umy都會楞楞地看向我,雖然他還沒有完全想起來鼻涕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


    不過長大就懂了。我不急。


    柯魯咪出現了,是一隻白色的拉不拉多,母的,長得很俏麗,個性憨直。


    牠小的時候曾短暫跟puma玩過兩天,現在牠住在我家,跟我的心裡。


    每次我回家,柯魯咪都會咬著繩子,用撞倒我的力氣向我飛奔過來。


    「柯魯咪,戰鬥了!」


    我甩著繩子狂跑,領著嗑藥了的牠在巷子裡來回追衝。


    偶而我會夢見puma。


    十次有十次,我都是哭著醒來。


    但已經不痛苦了,我覺得能夢見puma實在是太幸福囉。


    有一次我夢到我在房間裡跟puma玩,抱著牠,讓牠瘋狂吃鼻涕……忽然之間我發現自己抱的是umy,umy燦爛地對著我又抱又笑。


    我想,應該是puma的殘餘精神力想告訴我,牠已經順利投胎成umy了吧。


    「umy……又沒有金毛。」大哥認真地說:「講好了不是嗎?」


    「嗯嗯……喔。」我暗暗心想,等你看到umy吃我的鼻涕你就會傻了。


    人很矛盾。強者如我也怕自己夢錯。


    萬一,萬一puma不是umy怎麼辦?


    所以我常常開一個小時的車去看puma,將水倒了一些些在熟悉的藍色塑膠碗裡,盤腿坐在地上,然後將《壹週刊》上的小說連載小心翼翼撕下,折好,放在puma骨灰盒的旁邊。


    「你看,二哥哥很用力記住你喔,一點都沒有忘記,還把你的故事寫在台灣最多人看的雜誌上,是不是很秋啊?」我科科科笑著,摸摸牠的頭,說:「你的二哥哥,真的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啊。」


    不隻很厲害。還很愛你。


    愛你愛到,老是讓你尿尿在床上也無所謂繼續睡好幾天的超人。


    然後陪puma說了一些家裏的事,要牠放心,隨時都可以回家巡邏。


    回到家裡,爸爸將家裡的新成員放在一個紙箱裡。


    在還沒買狗籠之前,那原本拿來裝感冒藥水的紙箱就是牠的棲身之處。


    我跟三三跑到哥的床上,隆重地向睡眼惺忪的哥宣布這個大消息。


    「……結果你們挑了什麼?」哥半張臉還埋在枕頭裡。


    「博美。」三三哈哈大笑。


    哥一楞,整個人都醒了。


    「幹!」


    「遇到柯魯咪的話,不要嚇到牠,牠很大隻,可是牠是女生,很膽小,要跟牠慢慢玩喔。你想的話,也可以教牠一些身體的知識啦,嗬嗬嗬嗬。」


    摸摸,摸摸。


    骨灰盒上照片裡的puma,笑咪咪地看著我。


    我慢慢站起來,轉身下樓。


    「對不起啦,我們不會虐待你的,你放心在這裡長大吧!」


    「puma!翻成中文就是普馬,柯普馬就是你喔!」我看著紙箱裡的puma。


    「從現在起我們要一直喊牠puma,這樣牠才會知道是在叫牠。」爸說。


    我發動車子,緩緩駛離puma的視線。


    很期待下次再來看puma的時候,更期待puma走進我的夢裡的時候。


    「puma!」大哥。


    「puma!」三三。


    「puma!」我。


    歡迎你,黃茸茸的小puma。


    你走到哪裡都可以很驕傲,這個世界上有那麼愛你的人喔!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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