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整天舟車勞頓的大家很快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永遠記得我買了幾個雞肉飯便當回來當中餐,大家竟然還在睡,我隻好跟puma自己先開動。吃完了,puma朝氣勃勃地對著我大叫,一直叫一直叫,我很開心地用腳戳牠,說:「這麼有精神啊,那就是又活過來啦!」


    後來puma叫到大家都沒辦法繼續睡覺,睡眼惺忪的大哥還開門兇牠,叫牠閉嘴。puma怏怏結束了牠的一陣亂叫。


    我想大哥一定很後悔。


    兩天後,某雜誌送我兩張電影《斷背山》的特映票,我興致衝衝地邀了女孩去看。


    搭火車到台北前,我在家門口親了媽媽一下。


    puma慵懶地趴在地上,媽牽著。


    平常我都會蹲下來摸摸puma,用手指輕輕敲一?的腦袋,說:「敲一下r乖乖聽奶奶跟媽媽的話,等二哥哥回來跟你玩。?br />


    但那一天沒有。


    要趕火車,我隻是倉促地將背包調整一下,看著趴在地上的puma說再見。


    puma吐著舌頭。


    看完《斷背山》的隔天,原本中午就要回彰化,但難得約會,我跟女孩又多看了一場電影。看電影時我將手機關機。卻不知怎地,整個看電影的過程中我都心神不寧,身體怪怪的,有種快要感冒了的病感。


    搭火車回彰化的途中,我才想起要將手機打開。


    等待我的,是爸爸的留言。


    puma走了。


    奶奶牽著puma在巷子裡散步,突然puma不走了,全身發抖。


    最後是媽媽抱著牠,讓一直等不到二哥哥回家的puma慢慢闔上眼睛。


    我在火車上大哭。


    在廁所裡打了通電話給毛毛狗,毛毛狗也大哭。


    「公公,puma會很好的……」她抽抽咽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在牠的旁邊,我答應過牠的……」我悔恨不已,明明就隻差了幾個小時,為什麼我就是不在牠旁邊?


    困在緩慢移動的火車上什麼也做不了,我打開電腦,寫著給puma的信。


    眼淚不斷落在鍵盤上。


    回到沒有鈴鐺聲的家。


    puma被媽媽用粉紅色的大毛巾包著,那是牠洗完澡後專用的大毛巾。


    牠的樣子不隻安祥,還很可愛。


    puma的舌頭一如往常露在嘴巴外麵半截,好像在笑。


    我抱著牠一直哭一直道歉。


    十幾年來我一直在puma耳邊說:「puma,你死掉的時候,二哥哥一定會在旁邊陪你喔,不會讓你害怕……不過你要努力等二哥哥回家喔!」之類的話都做不到。


    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會死,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死的時候,沒有我在你身邊。


    大哥回家了,三三也回家了。


    輪流抱著puma痛哭,低聲說著隻有他們懂的回憶。


    puma被媽媽放在紙箱裡,我將紙箱靠在床邊,牠陪我,我陪牠。


    我一直都很怕鬼,很怕很怕。但我恨不得睡到一半忽然感覺到puma又在床上走來走去,恨不得突然聞到一股令人無奈的尿騷味,恨不得鼻子裡突然伸進一條溼溼軟軟的舌頭亂吃我的鼻涕。


    但都沒有。我隻是哭。


    哭累了就睡,睡到一半就忍不住開燈,坐在紙箱邊不斷摸摸牠。


    以前,我總覺得電影裡的生離死別都演得很假。什麼「求求你醒過來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隻是睡著了對不對?對不對?」之類的對白真是假到噁心。但我不斷摸著牠、跟牠說話、向牠道歉,真的很期待牠忽然醒過來,搖著脖子上清脆的鈴鐺……


    隔天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整理puma以前的照片,看著腳邊。


    腳邊空蕩蕩的,我的眼淚又滑了下去。


    puma昨晚睡在我的床下,模樣真可愛,好像小地藏一樣。


    隔了一夜,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很平復,但今天早上起床吃麵,看見麵裡的碎肉時,我的眼淚就爬滿了整碗。我們家,吃的東西裡要是有肉,一定會記得撿給puma吃,尤其是媽。


    太多的生活縫隙都有puma的身影。


    就連剛剛我開門回家,都還是無法壓抑喊了聲puma。


    我一直坐在紙箱旁跟puma說,二哥真的好傷心。念了我寫的信給牠聽,喂了牠吃鼻涕,剪了牠身上三搓毛,稱讚牠連睡著的模樣都好帥。


    寵物火葬場的人先來收走puma,奶奶哭得很慘,媽也是,爸很沉重。


    隔天就要火化puma,我開始分配哪些東西要跟著火化,哪些東西我想留著當紀念。大家讓我全權決定。


    我打算燒了一本在作者照片裡放著puma照片的小說《功夫》,跟記錄我們家溫馨故事的《媽,親一下》,讓puma在另一個世界依舊擁有我們共同保存的一切,不管那將以什麼形式延續下去。


    更重要的,我摸到橘色跟藍色兩條繩子,這兩條繩子讓puma沒有絕對的自由,讓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主從之別,卻也讓我跟牠之間有了奇妙的羈絆。一條想燒了,一條我想留著。鈴鐺我想puma自己帶走,因為那聲音陪著牠也十四年了。每一念及「不知道要不要燒這個碗,不然他會不知道怎麼喝水」這樣的句子,我就很痛苦。


    我將在火車上寫好了的信列印出來,奶奶高興又難過地簽了名,爸也寫了幾個句子,媽則留了幾句捨不得。過了一個小時媽從廚房裡走出,再次接過我的筆多留了幾句,要puma多等幾年,等爸跟媽。


    媽就是媽,老是不放心puma這條傻理傻氣的兒子狗。


    回想起來有很多徵兆,跟巧合。


    接到消息我一回家,就聞到香水百合飽滿的香氣,我還以為是爸媽買來供puma的,沒想到竟是哥哥婚禮上的花苞綻開,就像是菩薩特地來接puma的節奏。


    奶奶哭得很慘,讓我很不知所措。


    今後奶奶跟媽媽一定很寂寞。奶奶說,她習慣在睡前牽puma在外麵走一走,現在沒了,她悵然若失。奶奶一直哭,還硬說是眼藥水。


    媽媽曾說,我們三兄弟都在外麵讀書的時候,都是puma陪她顧店。若是買大原蒸餃回來吃,媽都淨吃水餃皮,讓puma大快朵頤水餃肉。我回家,媽常得意洋洋展示她從puma身上抓來的蝨子屍體,一隻一隻躺在衛生紙上。


    爸爸再也不必擔心一早起來,踩到puma的尿跟大便了。


    「雖然你不在,但這幾年都是媽媽陪puma最多,puma死在媽媽懷裡其實很幸福。」爸爸這麼安慰我。


    我知道爸說的對。


    家人對puma的遺體都沒有不乾淨的避諱,伸手就摸就捏,大家都對puma真心真意的好,因為牠真的是我們生命的一大部分。


    我是充滿幸運的人。簽書會那天真的很感謝春天出版社跟信義誠品,讓迴光返照前的puma能參與我們家重要的一刻。


    哥哥說,或許puma早就不行了,牠之前撐了這麼久,就是努力想要看看我戰鬥多年所看見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拚了命也跟全家人再出門玩一天。


    俗話說:「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


    不管這句話有什麼根據或來由,要將我十四歲的弟弟衝進河裡我絕對辦不到。


    我們選了一間外表看起來很簡單的寵物靈骨塔,位於霧峰山上,環境挺好,很多貓貓狗狗的都睡在那裡。puma的火化也在那裡。


    火化當天,當puma的遺體放進焚化爐,門關上、大火將點前,儀式者要我們大聲提醒puma的靈魂快走,免得被大火一起吞噬。


    我們大叫。


    「走!」


    「puma快跑!」


    「走了puma,不要怕!」


    從焚化爐慢慢暈開的蒸氣燙著我的臉。


    彷彿聽見熟悉的鈴鐺聲,我大崩潰了。


    一瞬間我想到,每次帶puma出門散步,我也是簡潔有力地喊了聲:「走!」


    而puma就會迅速抖擻精神,搖晃脖子上的鈴鐺,興奮地衝向我。


    走!


    現在,你快走!


    鞭炮聲你會怕,這火你也一定很怕吧?


    快點跑,走了!來,二哥哥在這裡…


    「對不起,對不起…二哥哥沒有在你旁邊…對不起對不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把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把刀並收藏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