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發現他的身體指標在慢慢恢複, 雖然依然無比虛弱, 但總算是這麽多天來不多的好消息之一。長時間昏迷的病人突然清醒,按理來說最應該聯係到家人, 讓家人趕過來陪伴病人。但是那天據說是這個病人的父親來病房裏大腦大鬧了一場, 差點讓病人的情況惡化。所以醫院當然不能直接聯係病人的父親了,但是付了醫藥費前段時間天天待在病房的一位姓陳的先生最近也好幾天沒來了,恰巧又碰上認識病人的張主任出差了, 醫生和護士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聯係誰。但給病人付的藥費還很充足,隻能就這麽慢慢治著。葉譽希剛開始幾天身體虛弱,時不時就會陷入昏睡,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後身體各項指標都在逐步上升, 慢慢地能在護士的攙扶下坐起來,或者下地走兩步了。但是醫生這才發現另一件嚴重的事——這個年輕的病人開始拒絕說話了。準確的說,自從葉譽希醒來之後,醫生的每次例行檢查,都聽不到病人的回答。他也很少用肢體語言作出回答,有時候甚至會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拒絕跟醫生交流。醫生檢查了葉譽希的喉頭和發音部位,並無異常,隻能歸結於是心理原因。而心理原因就更難找到合適的治療手段,隻能讓家屬另外請專業的心理醫生。葉譽希一個人在病房裏住了三四天,他不知道的是,周現在醫院外麵多次想進來看他都被不知道哪裏來的保鏢給攔住了。第四天後,陳銘遠走進了病房。高大的身影站在病房門口,身上挾裹著一些外麵的涼氣。但整個人西裝革履穿得極妥帖,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發型上摸了頭油一絲不苟,看起來十分遊刃有餘。葉譽希看都沒看他,隻是坐在窗邊靜靜注視著窗外,他一個下午都這樣子沒有變換過姿勢,仿佛任何外界的波動也無法打攪到他一樣。陳銘遠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背對著他的人,慢慢在身後關上病房的門,走過來。“葉子。”聲音微啞,如果再加上布滿血絲的眼睛的話,陳銘遠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睡覺了。然而葉譽希連一絲輕微的晃動也沒有,他好像根本聽不到誰在說話。陳銘遠一下子怔住了,過了好久他才說:“《狼嘯》被西紅柿電視台買了。”葉譽希聽到自己主演的電視劇,死寂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雖然那波動很快就又無蹤無影。然而陳銘遠像抓住了什麽關鍵的東西一樣,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娛樂圈的事。比如《將進酒》收視率一直保持第一,網絡上關心葉譽希的粉絲更多了,比如《狼嘯》以超預期幾倍的價錢招商賣出,後期做完之後就要播了,再比如好幾個導演聯係安琳,問葉譽希康複之後有沒有興趣接他們的劇甚至電影。葉譽希聽到這些關於工作的事後才慢慢生動起來。雖然他還是一句話也不說也很少回應外界的東西,但是那眼神卻又柔軟了一點。天色漸黑,陳銘遠脫了外套掛著衣架上,他問了醫生葉譽希的傷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可以下水洗澡了。陳銘遠一邊說:“我帶你去洗澡。”一邊將葉譽希從椅子上抱起來,一手托著他的背,一手托著他的腿彎,輕輕鬆鬆就把人抱了起來往浴室走去。這間高級病房有單獨的浴室設置,裏麵甚至還有浴缸。陳銘遠第一次伺候別人洗澡,進了浴室才發現他還沒有放水,又把葉譽希放在浴室裏的一個小凳子上坐著,開始調水溫給浴缸放上溫水。水放滿之後,陳銘遠才將一直呆呆坐著的葉譽希從腋下單手抱起來,用另一隻手脫他的衣服。病服鬆鬆垮垮的,很好脫,不一會兒陳銘遠就把衣服都脫下來了,抱著葉譽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浴缸裏。在晃眼的白熾燈下,陳銘遠不由得喉頭微幹。由於住了很久的院沒有見太陽,葉譽希的皮膚更加白皙,在水中近乎顯得透明。但他身上僅剩的幾兩肉也幾乎全部掉光了,腰部仿佛一隻手就能圈起來,兩側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肋骨。隻是這樣的他眼神卻是死的,任由陳銘遠上上下下給自己洗著澡也沒有一絲觸動。那漆黑眼睛中透出來的悲哀,幾乎一下子澆熄了陳銘遠心頭竄起來的火。陳銘遠不敢再耽擱,手忙腳亂但總算給葉譽希好好洗了個澡。用浴巾包裹著放到床上,用毛巾包裹著他的頭發擦了擦,找出電吹風給他吹頭發。手底下的頭發發質又細又軟,仿佛葉譽希從前的性格一樣,溫順而柔軟。隻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變了,卻更加地吸引人。陳銘遠一邊給葉譽希吹著頭發,一邊控製不住地心猿意馬。等到給葉譽希換上洗幹淨的病服的時候,更是一頓手慌腳亂。把整個人都弄得幹淨清爽之後,陳銘遠也飛快地去浴室洗了個澡,飛快把自己擦幹,然後爬上病床把葉譽希抱在懷裏,下巴抵著他的腦袋,帶著些困意道:“快睡吧。”陳銘遠說完這句話很快就睡過去了。所以他不知道,過了好幾分鍾之後,懷裏的人依然睜著眼睛,然後翻了個身掙開懷抱,把臉朝向了窗外。第二天葉譽希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裏依然空無一人,安靜得仿佛昨天陳銘遠出現是個幻覺。但等到晚上陳銘遠又來了。從這天開始,陳銘遠每天晚上都來病房裏陪葉譽希,不知道是不是他跟護士打了招呼,白天護士都不幫葉譽希洗澡,全部由陳銘遠親力親為。他又時候也會在睡前不停地跟葉譽希說話並希望他回應,但是無一例外得到的都是一片沉默。陳銘遠越來越難以忽略心頭的失落感,但葉譽希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健康活潑的葉譽希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受了什麽都受得住。陳銘遠隻有將這失落感慢慢藏在心裏。·如果周現第一次被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保鏢”攔住的時候還完全弄不清情況的話,那麽連續幾天,隻有他被攔而別的人都沒有被攔,再遲鈍他也知道了這些人到底是誰找來的。在葉譽希醒來第十天的時候,周現終於通過大哥的關係,找到了一名在醫院裏工作的醫生,托他給葉譽希傳來一張便簽。當時正是白天,陳銘遠不在病房。醫生例行檢查的時候便將便簽交給了葉譽希。在《將進酒》劇組的時候,葉譽希和周現經常一起討論劇本,遇到不順口的地方就改一改,兩個人互相對對方的字跡都已經很熟了。醫生檢查完之後出了病房,把門帶上就走了。葉譽希已經靜靜地坐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地動了動,這一動,餘光就看見了桌上的便簽:【葉哥,你怎麽樣了?身體好點了嗎?有沒有很難受?對不起我當初不應該叫你去參加這個節目的。我很想進來看看你,但是被人攔住了。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來看你的。——周現】葉譽希平靜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微微的觸動,他靜靜地看著這張字條,由於長期拒絕交流而遲鈍的神經也在慢慢清醒過來。雖然周現出於一貫良好的教養,並沒有指名道姓說他到底是被誰找人給攔住了,但是這個問題就算隨便猜都能猜出來。——這家醫院是陳銘遠選的,除了他還會有誰會找人攔周現?·這天一直到了晚上快九點,陳銘遠才帶著一身酒氣匆匆趕到醫院。但進病房的時候他卻發現有了些不同,葉譽希並沒有如往常一樣一直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桌子前,一筆一畫的,像在寫什麽東西。陳銘遠先是有些驚訝,不過這驚訝很快就變成了驚喜,這證明葉譽希開始與外界交流了。陳銘遠興衝衝地脫了沾滿酒氣的外套,走到葉譽希旁邊看:“葉子你在寫什麽?”然而這一看之下,他全身的火氣都冒了起來——葉譽希寫的信紙抬頭是:現現。多天的睡眠不足和今晚和客戶死命拚酒讓陳銘遠突然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他把葉譽希一下子從椅子上提起來扔到床上,一字一句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