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陳幸猜想的那樣。


    不僅是鎮北軍,木龍船上的其餘勢力也在商量著出路。


    “都到齊了吧?”


    金銀山所屬的主船艙內,所有九階以上的禦使齊聚一堂,沒有了尹德徽這位山主壓場,馬太上順位成為了資曆最高的人,眾人也唯他馬首是瞻。


    而在馬太上手邊坐著的,正是金銀山的未來繼承人……


    段玉。


    一頭紅發分外醒目,雙目圓睜表情肅穆。


    “稟告太上,三十六山中雲間山、酆都山、兩聖山、摩雲山、乾坤山禦使已經盡數離開,各大世家裏王家、宋家、許家、西門家也不見蹤影。”


    “目前船上人心惶惶,是去是留,還請您定奪。”


    段玉朝著馬太上一拱手。


    寥寥幾句話,就道出了木龍船上十室九空的局麵。


    “嗬,這群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平時被周玄那家夥壓得喘不過氣,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聽到大雍朝派人下凡了,個個急得和要投胎一樣。”


    “留下我這一艘空船慢悠悠往回趕,真是一群白眼狼,我呸!”


    馬太上朝著麵前啐了一口痰,下麵的人也不敢言語。


    事實上,別說其他宗門的禦使了,金銀山麾下這些人也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早就按捺不住了。


    若不是有馬太上坐鎮,他們也已經遠走高飛了。


    “段玉,蘇家那邊有什麽動靜?”


    “回稟太上,這幾日來蘇泰分別把蘇銘、蘇護、蘇景叫進了房間訓話,他使用某種秘術屏蔽了氣息,商討的內容不得而知。”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蘇家並沒有人私自下船。”


    馬太上微微頷首,隨後又苦笑道:“蘇泰當然用不著心急,人家背後有國母蘇家撐腰,先前那位天狐上人的出麵,就足夠證明蘇家在大雍的經營不容小覷。”


    “即便日後大雍朝卷土重來,周玄被廢,漢煌改旗易幟,他們蘇家的地位也會不降反增,兩麵不得罪人。”


    “唉,若是我金銀山也有這樣的通天背景就好了。”


    馬太上歎了口氣。


    本以為三十六仙山在九洲大地是遺世獨立,到頭來,還是比不過這些名門世家會鑽營,人家早就給自己的後代子孫鋪好路了。


    更關鍵的是,蘇家還出了一個陳幸。


    有陳幸在,愛屋及烏,至少能保住蘇家百年繁榮。


    段玉望著馬太上愁眉苦臉的神色,鬥膽問了一句:“馬太上,那咱們……”


    “不慌,山主那邊還未傳來消息,他也有他要做的事,咱們現在回去隻會添亂子。”


    仿佛想到了什麽,馬太上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再說了,就你們尹山主那個自以為是的德行,你覺得他能沒有留下點後手?”


    此話一出,在座眾人紛紛點頭。


    在三十六山各大山主裏,尹德徽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從他繼任金銀山這些年來,宗門就沒少撈取油水,對南州的掌控也越發明顯。


    而那些得罪過尹德徽的人,下場也都無比淒慘。


    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徹底從南州消失。


    有了馬太上的保證,金銀山躁動的人心終歸是安定了不少,也不再去和其他宗門爭搶什麽了。


    望著安靜下來的船艙,馬太上耐人尋味地笑了笑。


    “這就對了。”


    “靜的一半是爭,有時候,不爭也是一種爭嘛。”


    “你們這些小家夥,就瞧好了吧。”


    ……


    當陳幸與一眾禦使乘著木龍船,從群島返回九洲的同時。


    漢煌國境內,早已經是硝煙彌漫,人心惶惶。


    就拿最繁華的雍州上京城來說,原本這裏作為漢煌國的經濟與政治中心,無論何時都是寸土寸金,人山人海,擠破頭都擠不進來。


    單單是各大錢莊流通的靈金貨幣,都是最少百萬。


    但如今,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各家商鋪也是門可羅雀。


    連那最出名煙花柳巷、風月之地——沐花街春來閣,也早已經閉門謝客,鴉雀無聲,生怕惹上什麽麻煩。


    原因無他。


    半個月前,有星空領域自上界降臨九洲,自稱是大雍神朝的官員,聲勢驚人,來者不凡。


    而他們降臨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各自在漢煌國內有聯絡的世家和門派。互通有無。


    例如一位來自星空遊龍域的王境大能,成為了玉京山的座上賓,整日與山主裴老道窩在傾天峰裏,閉門不出,也不知道在密謀什麽事情。


    再有南王域的黃龍李家,籠絡了幾個漢煌國不得誌的世家為馬前卒,零零總總竟然有兩位數的尊者,不知不覺中成了一片氣候。


    還有像飛鷹域的玄鷹宋家,據說是他們的世子看上了古歧山聖女唐悠悠,目前已經占據了山門,不放任何一個人進出,明擺著是要逼著古歧山認下這門婚事。


    總而言之,這些大雍神朝的王境大能……


    像是收到了什麽信兒,聽到了一些風聲,紛紛派出了各家的代表強行來到了始源大界,為大雍神朝的回歸做鋪墊。


    畢竟,等到雍皇禦駕親征漢煌國,一統九洲大地……


    就輪不到他們這些小蝦米搶占地盤了,現在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時候。


    最重要的是,漢煌國外表看起來挺唬人,但是直到現在連一位真正的王境都沒有站出來。


    這也更加坐實了以周皇為首的漢煌朝官們,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草包,可以任意揉扁搓圓。


    於是,這群大雍神朝的人就更為肆無忌憚了。


    無獨有偶。


    有了這群大雍朝的外來戶攪弄風雨,原本被周皇和四時神狩軍打壓的各地諸侯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想當初開國四十八軍侯,目前隻剩下二十八位。


    其中有整整二十位是受到了現任周皇打壓和陷害,不僅失去了侯爵身份,整個家族也受到了刑罰和連累。


    就比如皇子周奇的舅舅,原本的軍界天驕柳如龍,便是因為功高蓋主,在邊境震懾住了異族,就遭到了周皇的妒忌和謀害,葬身於一場古怪的妖獸潮中。


    柳家也因此走向沒落,周奇的生母橙妃柳氏,也早早自殺在了後宮的一口深井裏。


    周皇周玄的種種瘋狂行徑和對軍侯們的打擊報複……


    使得剩餘二十八位軍侯頗為不滿,怒火早已累積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於是,他們借著大雍神朝這群強人的這股妖風。


    反了!


    原本去鎮壓高嶺秘境的平西侯張鎮,率先打出了清君側的口號,率領二十萬平西軍走出秘境,駕馭著無數嘯月神狼朝著上京城而來。


    然後,便是陳幸的父親陳鎮北。


    他向來對周皇深惡痛絕,尤其是得知周玄放任手下世家陷害自己兒子的時候,更是想要將這個狗皇帝剝皮抽筋。


    如今天下大亂,不趁機起兵高舉義旗,更待何時?


    陳鎮北以威遠鎮北侯之名,向天下發起伐周檄文,號召全天下的世家和宗門推翻周皇的殘暴統治,連清君側這樣的名頭也不用,裝都懶得裝一下了。


    足以見得,他是根本不將周玄和四時神狩軍放在眼裏。


    那一日,陳鎮北三十萬大軍走出福壽洞天,胖球將軍安褚率領一路人馬走在最前,為大軍披荊斬棘,這個活兒原本應該是先鋒營主將盧三象做的;白須老將韓福臣掌管輜重,負責鎮北軍的一切軍事所需;另有古弘、公羊甄、胥陽、徐功、徐茂等小將率領中堅五營齊頭並進,掃清所有障礙。


    為了這一戰,陳鎮北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連他自己都忘了,周玄和漢煌國也並非那麽不可撼動。


    如今,他就要以鎮北軍在這亂世裏分一杯羹,光複鎮遠星陳氏!


    除了平西侯張鎮和鎮北侯陳鎮北,其餘二十八侯也意有所動,但是他們手下並沒有這麽多軍馬,所以還在觀望。


    誰贏他們幫誰!


    而那些沒有官職在身的世家們,就沒那麽磨蹭了。


    世家最講究利益,當初他們幫助周家一統大雍飛升以後的天下,就是看中了周家身上的潛力,自己也因此得到了諸多承諾和好處。


    可是後來,周玄在繼承大統以後忽然反悔,不僅推翻了之前的種種約定,還對世家的各種便宜權利打壓削減,甚至還組建了四時神狩軍這樣的禦靈軍隊,不甘於成為一個世家們的傀儡,想要成為真正的皇帝。


    周玄的野心讓世家們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這種不受掌控的棋子,並非他們想要的。


    所以,世家們理所當然地也反了,並且反的勢頭比張鎮和陳鎮北還猛,漢煌國遍地開花,到處都有戰事。


    江州南家老爺子南薑,為了給死在四時神狩軍手裏的孫女南華瓊報仇,親率焰人馬部族出征。


    北地豪族燕州萬家家主——萬天成,為了同樣死在四時神狩軍手裏的私生子萬薑龍複仇,自北地率領冰原巨魔部族南下。


    錦州石家石鐵熊率寶石紅狼族群前來。


    鄧州戴家戴林泰率招財金光鹿族群迎戰。


    就連陳幸生母蘇晴和出身的蘇家,竟然也派出了一些人混雜在了這些隊伍裏,隻是沒有以蘇家的名號拋頭露麵,可見家主蘇紂還是那個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


    即便日後這些人造反不成,周玄追究下來……


    他蘇紂也有理由保全蘇家,至少不會落得個滅門。


    陳幸怎麽也不會想到。


    自己不過離開了短短兩月時間,漢煌國就已經風雲突變,格局一新了。


    大雍朝派出的並不隻有蘇愫一個人,或者說壓根沒多少勢力關注小小的群島,真正的大軍還在九洲這邊。


    這也是為什麽……


    陳鎮北在家書裏,強調會派胖球將軍去接陳幸,陳幸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周玄列入了通緝名單。


    還是懸賞和刑罰最惡劣的那一種。


    反賊頭目之子。


    不過,就算陳幸知道,相信以他的性子也隻說一句。


    “反的好!”


    “早就該做了這個狗皇帝!”


    ……


    與此同時。


    漢煌國江州某處僻靜的宅院裏,正有一名眉眼溫柔的美婦坐在藤椅上,邊攥著手裏的一塊軟玉邊歎氣。


    “夫人,您可是又想公子了?”


    旁邊侍女見狀,有些不忍地問了一句。


    那美婦沒有回應,而是默默把暖陽玉髓製成的平安鎖收斂起來,那麵容慈祥,恬靜優雅的女子正是陳幸的母親——蘇晴和。


    “小紅,你又多嘴了,是不是非要讓夫人傷心?”


    “是,是奴婢錯了,奴婢不對……”


    小紅被另一個侍女采蝶罵了句,臉色一白,知道自己這樣做隻會讓蘇晴和傷心,這就要自罰幾耳光。


    豈料她手剛剛抬起來,就被一條雪白狐狸尾巴給壓住了,回過頭來,赫然是與蘇愫那隻天狐九尾一模一樣的禦靈,粉桃色的眸子神色溫柔。


    蘇晴和的九尾天狐,也是陳幸的白姨。


    “好了小紅,我從未怪過你。”


    “幸兒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會平安無事的。”


    蘇晴和自言自語著,實際上心裏也沒底。


    這些日子裏,她找過許多人去群島查探,結果都杳無音訊,仿佛陳幸乘坐的那艘木龍船人間蒸發了一般。


    起初,蘇晴和隻當他們是在哪座島上探索,或者是在做什麽別的事情脫不開身。


    然而,當蘇晴和找到弟弟蘇晴福,讓他給陳幸占卜一卦看看卦象的時候,卻得到了這樣一番言論……


    “不在九洲內,更非群海中。”


    “能否歸來還要看幸兒的造化了。”


    這讓蘇晴和更加揪心,她卻並不知道,蘇晴福之所以占卜不到陳幸的所在,是因為他們進入了高天原或者說陰影秘境,在左木設下的結界內一切消息都傳不出去。


    饒是蘇晴福再有能耐……


    也比不過十幾位王境妖王的同時鎮壓,二者根本不在一個級別。


    既然占卜無果,蘇晴和也隻能暗自神傷,默默等待了。


    蘇晴和心情不好,連帶著她的九尾天狐也耷拉著腦袋趴在一邊,五彩梅花鈴鹿無精打采,黃金月桂更是幹枯了一半的葉子。


    侍女小紅和采蝶也不知該怎麽安慰,隻能默默祈禱公子陳幸安然無恙了。


    “夫人,夫人……”


    正在這時,一個戴著羊皮帽的老頭興衝衝闖入了別苑。


    蘇晴和定睛一瞧,正是陪伴多年的管家老秦,她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麽。


    “可是……”


    “是,是少爺的消息,是您弟弟傳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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