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裏賀老爹特意讓打了口井,井水甘甜清冽。賀澤打上來半桶水喝了兩口,對新家的“裝修”也有了章程。☆、90、90接下來一連三天,賀澤都在鎮上掃蕩。舊院裏的一些東西早已老舊,既然要搬新家,索性全都換成新的。跟賀老爹和李氏商量了一下,賀澤從鎮上拉回了好幾張床和大件的櫃子,至於小件的桌椅板凳便讓賀老爹自個兒慢慢做,反正也不急於一時。等這麽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具都布置好,新院子總算顯得不那麽空曠之時,賀澤開始準備提親的聘禮。其實按照村裏的習俗,本不用那麽講究。窮苦一些的,幾袋米,幾匹布加上一二雞鴨便差不多了,富貴一些的,便將雞鴨換成豬羊,對哥兒來講,這已經是極大的看重了。當初賀寶兒嫁到鎮上為妾的彩禮得了十兩銀子,不得不說,那人還真沒有虧待他,畢竟這可是兩頭小牛犢的價格。說來說去,到底是賀家村太窮了。賀澤舍不得這麽委屈林煜。兩輩子唯一一個讓他想娶回來的人,自然得給他最好的。賀澤和賀老爹商量了一下,把開張當天賺的差不多三百兩銀子分成了四份,將自己的那一份全都拿了出來。可拿了銀子到了鎮上,要買些什麽卻心裏卻沒個數。賀老爹和李氏也沒見過大戶人家的婚禮,想了半天隻讓他看著買。賀澤無奈,隻得去了於家酒樓找於掌櫃打聽。下午回村的時候,賀澤足足帶回來三四輛牛車,十來個大箱子,其中整四個箱子的綢緞布匹,還有四個箱子的精致瓷器,再來就是一些必備的,具有象征意義的尺、梳、鞋、鏡、如意稱等瑣碎東西,還有兩個箱子的蜜餞幹果,茶葉喜糖。雖然賀澤有些奇怪這些吃食怎麽也要納入彩禮當中,但是聽於掌櫃說得信誓旦旦,便也照辦了。有人歡喜有人憂,在賀澤這邊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人的日子卻不是那麽好過。林天貴背著雙手,佝僂著腰走在田埂上,步履沉重,半垂在肩上的幾縷頭發已然發白。有彎腰種地的村民抬起頭來認出他,隨即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努了努嘴,“看看,這林不是林天貴嗎?報應啊!”“誰說不是呢?人在做,天在看,自己造了孽,總歸是要還的。”“哪有這麽狠心的父姆,我聽阿姆說,他家二兒子死的時候都不成人形了。”“所以現在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唄!那姓劉的老哥兒瞎了,剩下的兩兒子老大進了牢房,老三死了,倆媳婦也跑得跑,賣得賣,兩孫子本來也都不是啥好的就不說了……這林老頭以前多神氣啊,再瞧現在!嘖!”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多,有人嗬嗬笑了兩聲,聲音也大了起來。“我聽說他那大兒子是讓賀家小子弄進去的?放出來沒有?咋回事啊?”“那林大不是什麽啥好玩意兒,把賀有財家整一塊的藥材地都給拔了,就是雇咱種的這種,聽說可值錢了,要我說,這種人這輩子就別放出來!免得……哎,你拉我幹嘛,我還沒說完呢。”被媳婦拉住的人朝林天貴看了一眼,見人正死死瞪著他,突然就笑了,還站直了身體往旁邊吐了口唾沫,“我敢說還怕人聽啊,那林大是個什麽破爛玩意兒,咱們的青天大老爺明察那啥來著,心裏清楚著呢,指定不能把他放出來,我聽說牢裏啥人都有,指不定有個什麽意外人就見閻王去了!”“你,你……”林天貴氣得兩股戰戰,牙齒咬得咯吱響。“來來來,你有種下來!”這人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長得高壯,見林天貴一直不邁開腿,聲音愈加戲謔,“今兒我種這地看著就覺得眼熟,現在想想,這地之前不是您老家的嗎?可惜啊,現在都是別人的了,就那個,把你兒子送進牢裏去的那個,人家現在可有出息,又造房子又開鋪子,過兩日還要去跟你家煜哥兒提親呢,哦,對了,我給忘了,煜哥兒不認你們了,早就跟你們沒關係了,哈哈……”漢子的笑聲一起,旁人不少人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又開始議論上了林家人是怎麽心狠愚蠢。“你,你們……”林天貴瞪得眼睛發紅,老樹皮般的脖子青筋暴起,卻是到底沒敢下去,嘴裏吐出幾個字便腳步淩亂地離開了,活像後麵有鬼追他似的。回到茅草屋,林天貴滿肚子的氣終於按捺不住,一腳踢翻了灶台,又掀倒了一張舊飯桌子,連晚上睡覺的竹席也讓他狠狠踩了兩腳。灶台上的藥罐子碎裂成片,落了一地藥渣,飯桌子缺了條腿,屋裏僅剩的幾個碗碟都沒幸免於難,被激起的煙灰還在滿屋子飛揚,一片狼藉。林壽帶著林福拾柴回來,看見的便是一副這樣的境況。“阿爺,這是怎麽了?咱家……”“你們阿爹救不回來了。”林天貴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坐在床邊上,見兩孫子回來便抬頭看著他們,語氣平靜,聲音卻很冷。這些天他天天都去縣衙,能找的人他都找遍了,但是連縣太爺的麵都沒見到,他盡力了。“啊,啊啊……”方才那麽大動靜都沒出聲的劉氏,這會兒卻伸手死死拽住了林天貴的袖口。家裏沒錢,已經很久沒買過藥了,現在劉氏吃的藥都是以前買的,就著藥渣一遍一遍地熬,熬到現在就跟喝水一樣,以至於他的身體越來越差,連話都說不出口了。“我想清楚了。你放心,咱們大郎隻被判了三年,三年之後就出來了。不會有事的。”林天貴把劉氏的手扯開,指甲掐進他的肉裏,“但是,咱大郎救不回來,害了咱們大郎的、害了咱們家的,卻過得那麽好,我們得報仇,報仇!”林福被林天貴臉上陰狠的表情嚇得連連往後退。“阿爺……”林壽臉色發白。他也恨阿爺口中把他們一家害成這樣的賀家人,但是他心裏更多的是怕,他們家已經這麽慘了,連阿姆也沒了,若是再,再……“阿爺,咱們,咱們……”他咕噥著想要說些什麽,卻在對上了林天貴的眼神後啞了嗓子。床上劉氏不安地蠕動著身體,又“啊、啊”地叫了兩聲。林天貴拍拍他的背,“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幹傻事的。最近要征兵了,你想想要是賀家崽子去了戰場上,能有幾條命回來?我打算去找裏正,這事兒歸他管。”聞言林壽狠狠鬆了口氣,林天貴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來,從屋子角落挖出了一個布包,裏麵都是些碎銀,還有幾貫銅錢。“我算了一下,最近請衙門裏的人吃飯喝酒又花了快二兩銀子,家裏隻剩下五兩銀子了。”裏正是個胃口大的,五兩銀子怕是滿足不了他。林天貴的眼神在兩個孫子臉上打量著,隨後定格在大孫子林福身上,意味深長地道,“你說你阿兄怎麽就不是個哥兒呢?”他說這話的聲音低得幾乎低得聽不見。然而林壽站得很近。他對上林天貴黑漆漆的瞳孔,心口砰砰直跳,連忙把林福擋在身後,嘴角用力向上扯了扯,“阿爺,阿兄,阿兄他本來就不是哥兒啊,他腦子也笨,最近還常常問我您怎麽不給它抓蛐蛐了呢。”林天貴不答,隻盯著林福看了許久,眼神中有許多東西一閃而逝,快得讓林壽抓不住。……林天貴一家在做什麽,賀澤自然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這幾天彩禮已經準備地差不多了,總共裝滿了整十六個箱子。除去最先準備的布匹瓷器等,賀澤又精心挑選了一些衣服首飾,以及發簪佩玉,李氏還堅持往裏裝了一對雞,一對鵝,還係了倆大紅花,看著喜慶得很。提親前的最後一天,賀澤拿了林煜的弓上了山,最後帶回來一對膘肥體壯的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