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前的蓮花台上,放著一把彎如弦月的刀。


    這把刀的刀身完全被包裹在華麗的刀鞘中,上麵鑲滿了黃金和寶石,價值連城。


    但玥知道,這把刀的價值不在刀鞘,而是在刀本身。


    這是上古時期一位半神為了斬殺妖魔而鑄造的利刃,名為退魔之刃。在人類手中,可能它隻是一把鋒銳的彎刀,但在人類之外的種族眼裏,這是一把要人命的利器。


    就算玥是神族……也不例外。


    不如說,這把刀從鑄造開始,為的就是替人類掃除一切阻礙。


    妖、魔、甚至是神……


    玥伸出手,想要拿起退魔之刃,卻在觸碰到刀柄的時候猛地被電得渾身一抖,被巨大的斥力排斥得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哈……啊哈……”玥嘴角緩緩勾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此時的他比起平時皚如山上雪的高冷神明模樣,甚至有些像是妖魔了。


    不如說,被色欲和貪婪汙染的神明,本身就是妖魔。


    從本質上來說,妖魔和神明同出一脈。


    因此,這把刀也如抗拒著妖魔一般,抗拒著玥的觸碰。


    退魔之刃上盤旋著如細蛇般的閃電,在確認了玥沒有繼續靠近的意思後,半晌才消失。


    玥看向了自己的手掌,那裏已經被電得黑了一塊,不過眨眼間就被神力治愈,那塊焦黑的皮也如羽毛般脫落了。


    他如今的信仰之力如此充足,這把刀尚且還能對他造成這樣的傷害。也難怪,在主係統的劇本裏,女主手持著這把刀,隻一刀就讓失去了信仰之力的雪山之神永遠沉眠,就連神身也被這把刀剝皮抽筋。


    隻失態了幾秒鍾,玥很快恢複了冷靜自持的模樣。


    這把刀的威力比他想象得還要大。在靈力日益消散的如今,玥隻靠自己恐怕是奈何不了這把刀了。


    這把刀生為人族出現,毀滅時也該把持在人類手中。他得想個辦法,讓人類自己把這把刀融了。


    與此同時,曜也被活佛帶進了寺廟中。


    麵對這個如今長得比格裏木王還要健壯高大的少年,活佛眼中滿是慈愛,他像個最普通不過的長輩一般,一邊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著小時候還抱過他,一邊將如今草原上的形式掰碎了說與他聽。


    “如今北邊的圖庫圖部和索瑪拉部已經正式結為了同盟,在不斷向格裏木王施壓,並且試圖聯係起其他部族共同對抗格裏木王。”老和尚一邊說著,一邊將曜引入內室,“中午吃什麽?我讓小夥子們去做。”


    內室裏還擺放著剛剛和玥下棋的棋盤,上麵黑子白子互起風雲。但顯然,最後白子惜敗一籌,被黑子全部吞沒。


    隻是,下棋之人還沒來得及收拾,所以白子還都好端端地待在黑子腹中罷了。


    “您有客人?”曜掃了一眼桌上的棋盤,冷聲問道。


    佛宗寺雖然不如雪域天宮那樣環境惡劣,卻也是坐落在人跡罕至之處,除非重大節日需要做法事,佛宗寺一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閉門謝客的。


    想要參拜寺廟的人,白瑪城裏還有一座昭陽寺,佛宗寺是不接待外人的。


    因此,也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到人跡罕至的佛宗寺來,佛宗寺的喇嘛也不會接待。


    除非這個人有特殊的身份,或是特殊的目的。


    “是,剛剛接待了一位尊貴的客人。”老喇嘛樂嗬嗬地將棋盤連同棋子一起搬到一邊,“您還別說,這種中原傳來的遊戲,還挺有意思。”


    能被與格裏木王都平起平坐的一世活佛尊稱為貴客……曜麵無表情地坐下,手指卻在手心激動得刮了兩下。


    會是他想的那個人嗎?


    活佛把棋盤端到一邊,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幹淨的碗,從火爐上正沸騰的茶壺裏倒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酥油茶:“先喝點茶暖暖身子,飯菜已經在準備了。”


    和活佛禮節性的寒暄了半晌,曜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與忐忑,張口問道:“您的那位‘貴客’……如今還在佛宗寺嗎?可否介紹與我認識認識?”


    活佛早就預料到他會問這麽一句,剛才笑嗬嗬地顧左右而言他,也隻是為了看看他到什麽時候才按捺不住。


    唔,這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呢。年輕人,性子還有得磨。


    活佛也無意隱瞞,直接確認了曜心中的猜想:“哪裏需要介紹……王子殿下,您該對他非常熟悉才是。”


    得到了這樣的回複,曜猛地站起來,動作之大差點帶翻了桌上的茶碗:“他在哪?請您帶我去見他。”


    他的心裏很複雜,又激動,又……不敢相信。


    即便活佛已經和他這樣說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幸運,能夠讓一位離世索居的神明為他沾染人世的塵埃。


    “他在哪,我也不知道。”活佛看著年輕人激動又不自知的臉,笑嗬嗬地說,“不過,總歸就在這佛宗寺罷了。畢竟,沒有足夠盛大的迎接儀式,他可是不會輕易下山的。”


    “我這就下山去準備!”曜激動得心跳如擂鼓。


    是他想左了,的確,神明降世,是該需要無比盛大的儀式才行。


    “次仁,你別嚇唬他。”神明清冷中帶著些許不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房間中,“我什麽時候說過我需要那些虛名了?儀式並不是必須的。”


    曜猛地回頭,果不其然,看到那個讓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身影正斜倚在長凳上,動作慵懶隨意,即便是在雪域天宮中,他也沒有見過神明如此放鬆的模樣,怎麽在佛宗寺,反而如此姿態?


    難道……是因為一世活佛?雖然他已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但他才是在自己之前被神明偏愛的那個人,難道……他也曾經和自己一樣,在雪域天宮和神明共同生活過嗎?


    次仁……叫的如此親密,恐怕這世上神明是唯一知曉,並且敢於這樣去稱呼活佛原名的人吧。


    無名的火焰在胸臆中燃燒,曜知道這是名為嫉妒的火焰。


    活佛再次敏感地從年輕的王子殿下身上察覺到了敵意,無奈地搖了搖頭。


    王子殿下誤會了,他和神明並沒有什麽親密的關係,神明甚至沒有準許他踏入雪域天宮一步,如今突然如此親密地稱呼自己,多半也是故意在氣王子殿下罷了。


    即便是神明,墜入愛河的表現也同會哭會笑還壞心眼的人類差不多啊。


    “需要,需要的。”曜轉向玥的方向,右手放在左胸前,以起誓般的鄭重對他說,“您是這世間唯一的神明,您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不管你是真的需要,還是根本不需要。他總會將最珍貴的一切,雙手奉上。


    望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玥的目光柔和許多。


    他站起來用手指去觸碰曜頰邊粗硬的黑發,聲音溫和:“那好吧,我的孩子。一切都遵循你的意願。”


    曜按捺不住心中湧動的情潮,猛地伸出手握住了神明柔軟冰涼的手指。


    “感謝您……感謝……您……”曜廢了好大力氣才把“我愛您”咽回去,換成了感謝的話語。


    他不能,也不敢把自己的齷齪心思展露在神明麵前,他怕自己這樣汙穢的冒犯會讓神明大人永遠離開他。


    現在這樣的偏愛就足夠了、足夠了……他不能,也不應該奢求更多。


    “請您放心。”沉醉半晌後,曜猛地回過神來,後退兩步,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用嘴唇親吻神明的指尖,“我這就下山。我會讓所有人知道,神明降臨了,雪域的神明來到了人世間。”


    他是雪域的神,他是雪域的王,他們合該永遠糾纏在一起。


    說完,曜猛地站起來,大踏步地離開了。


    屋子裏隻剩下神明大人和活佛麵麵相覷。


    “次仁……”玥怔怔地喚了一聲活佛的俗名,“你說,我是不是玩過了……”


    活佛差點笑出聲。


    這兩個小情侶間你退我進的試探他都看在眼裏,隻覺得原來無所不能的神明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麵。


    “沒有、沒有。”他搖了搖頭,言不由衷地寬慰神明大人,“您是神明,您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即便是凡塵俗世的王者,得到你的青睞也是祖墳燒高香,何必自我糾結呢?


    玥怔怔地扭過頭,空洞的紅色眼睛看向了小老頭。


    “你在嘲諷我嗎?”他問。


    半晌後,他又確認地點了點頭:“你在嘲諷我。”


    這話剛剛從曜嘴裏說出來,他又不是聽不懂,老喇嘛幹嘛還要重複一遍,這不是嘲諷是什麽?


    這下,活佛是真的笑出聲了。


    堂堂雪域之神,談起戀愛來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


    明明是他傲嬌地故作清高,勾的曜殿下色欲熏心,卻又不給人家半點機會。現在這又是在糾結什麽呢?


    有糾結這些的功夫,直接告訴王子殿下,看上他了,不是更加方便嗎?


    不過,也許享受確認感情之前的這段推拉過程,也是種樂趣吧。


    他已經老了,還是別摻和年輕人的情感問題了。


    ……


    離開佛宗寺時,曜的坐騎已經從白色犛牛換成了一匹矯健的黑馬。


    神使作為坐騎固然是穩當又方便,隻是走得太慢了。他現在迫不及待想要告訴所有人神明大人降臨人世的消息,好教他們知道,他對自己是怎樣的偏愛。


    曜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還沒等他騎著馬靠近蘇索拉宮,他在草原上就被一隊武士圍了起來。為首的那個,還是個熟悉的麵龐。


    曜認出了桑格,但很顯然的,桑格沒有認出曜。


    比起桑格還一眼能看出小時候的樣子,曜簡直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看著那張英俊的麵龐和健壯的身軀,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當年那個四肢短短,傻兮兮的小男孩。


    “打住,蘇索拉宮不容外人靠近。”桑格右手按在腰間的刀上,打馬靠近曜,“你是什麽人,靠近蘇索拉宮是要做什麽?”


    “我來找我父王,桑格。”曜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像是草原上吃飽喝足的獅子,“怎麽,認不出我了?”


    “你是……”聽到“父王”這樣的稱呼,桑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曜好幾圈,最後才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您是二王子殿下?!”


    曜穩重地頷首,認下了這個身份:“好久不見,桑格。”


    桑格連忙下馬,單膝跪在了曜身下的馬蹄前,仿佛篤定了這匹在曜挾持下的駿馬不會踩到自己:“王子殿下,您終於回來了!”


    他的聲音激動,還帶著一點哭腔,仿佛喜極而泣,又仿佛委屈到了極點,終於按捺不住。


    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曜意識到了不對,立刻翻身下馬,扶住了桑格的肩膀:“桑格,你這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格裏木王……大王他,病倒了!”桑格連忙把情況告訴曜,“前幾日突如其來的急病,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如今蘇索拉宮已經被大王子的外家才旦將軍把控住了,就連王後也被他們囚禁起來了。”


    “你確定父王是生病了?”而不是其他的什麽原因?


    比如說……下毒。


    盡管曜在雪域天宮待了十年,除了玥以外接觸不到外人,可是他從書本中學到的知識,玥的教導可都不是白學的,他幾乎是立刻,就從桑格的描述中發現了問題。


    格裏木王怎麽就在他即將下山的關頭倒下了,而大王子一派還正好就做足了準備控製住了蘇索拉宮?


    想想都知道,這一連串,全都是針對他的陰謀。


    “蘇瑞……看過了嗎?”想了想,曜還是把“老師”兩個字咽了下去,直接稱呼蘇瑞的大名。


    作為蘇瑞曾經的學生,他非常清楚蘇瑞的本事,天朝的岐黃之術,草原上沒人比他更懂了。


    這是和雪域巫醫不同的另一種醫術,也許能解格裏木王的燃眉之急。


    桑格搖了搖頭:“沒有。大王子把持住了蘇索拉宮,我們根本沒辦法把蘇大人送過去。況且……”


    蘇大人去了也不一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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