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覺自己是溫和型的家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定能說服對方。秦鈞盯了他片刻,腦海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目光轉移到了對方的手指上。他收攏骨手,將江應鶴的手指圈進掌心裏,慢慢地斟酌道:“師尊沒有道侶,又怎麽知道情之一字,是否誤人?”江應鶴沒料到鈞兒回了這麽一句,感覺到單身狗的尊嚴受到了冒犯,蹙眉道:“等回了宗門,讓我見見那姑娘,我知道你們都還年輕,麵對這種事會特別投入,咱們從長計議……”他話語未半,便感覺秦鈞靠得太近了,對方緩慢而平穩的氣息近在眼前,輕輕地掃過他衣領邊。正當江應鶴下意識向後躲了一下,便見到鈞兒抬起手,將自己略微交疊生褶的衣領撫平,連邊邊角角都打理好。……道術用慣了,這幾天自己穿衣服,確實有點散漫。江應鶴身上是一件淡青的道服,衣領上繡著白色的梅花。秦鈞的手指緩慢撫過時,也一同嗅到師尊身上孤清幽然的冷香,宛若覆雪的鬆竹。“從長計議。”秦鈞重複了一遍,聲音低啞道,“等時機成熟,我就告訴師尊那個人是誰,好不好?”江應鶴:“……怎麽著,你們還要搞地下情?”秦鈞靠自己的理解品味了一下“地下情”這三個字的意思,試探地問道:“是跟地底下的人生情嗎?”地底下的人,那不是都是死人或者鬼修麽?江應鶴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覺到了異世界的無奈,他解釋道:“就是避著我的意思。”秦鈞的灰色眼眸盯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隨後回答道:“不避著師尊。”“真的?”“嗯。”秦鈞道,“等以後……我跟那人表明心意的時候,再請師尊成全。”這話一出,江應鶴頓時心弦一鬆,想著原來自家徒弟還沒坦明心意,事情應該才剛剛開始,說不定可以躲過住持說的“失於深情”。他點了點頭:“如若對兩方都有益,結為道侶,我自然……”這話才說出去一半,馬車前懸掛的簾子忽然撩起來,長夜探頭探腦地鑽過來,往車裏快速地掃視了一遍,小嘴叭叭的:“師尊!你們馬車怎麽停了啊,前麵商隊都走遠了,客棧那邊有李師兄安排呢。咦,你們在聊什麽啊?什麽道侶不道侶,成全不成全的?”他帶著半臉麵具,眉心的銀色靈印熠熠生光,眼眸靈動漂亮,又純又豔,連聲音都乖巧軟綿:“師尊,是我不能聽的事嗎?你是不是跟秦師兄有小秘密了……”小徒弟太擅長撒嬌了,簡直是一個滿級自動爭寵機,這些話都信手拈來。這哪裏是剛到,這都不知道聽了多久了!秦鈞眯了眯眼,勾唇道:“對,就是你不能聽的內容。”長夜似乎愣了愣,飛快地撲進江應鶴懷裏,張口就說:“是關於雲州城的事情嗎,我聽說那個天下鬼宗之主的劍是銀灰色的,跟秦師兄的很像……”秦鈞:“……”長夜扯著師尊的袖子繼續叭叭:“秦師兄就是被鬼修傷害成這樣的!師尊,我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他的手……”秦鈞:“……閉嘴。”車內氣氛明顯不對,江應鶴遲鈍地意識到這一點,以為是長夜這句話戳到了鈞兒的傷處,剛想調節一下關係,就被懷裏的小徒弟抱住手臂蹭了蹭,理直氣壯地道:“師尊,讓師兄駕車吧,再晚天要黑了!”江應鶴:“……呃,好。”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懷裏滿眼真誠的小徒弟,怎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勁的樣子……第22章 入夜之前,商隊停靠在了一家客棧旁邊,人來人往,盡皆是紅塵煙火。江應鶴搜刮過儲物法器中的玉簡,對鈞兒當前的狀況認真分析了一番,還是覺得毫無頭緒。房間都是還寒安置的,他身上沒有設置障眼法,毫不忌憚地將那雙血紅的眼眸展露在他人麵前。故而客棧的跑堂小二都對這幾位客人頗為好奇,但又因為李還寒看上去太冰冷了,隻能敬而遠之。江應鶴收斂思緒,在窗邊看了看人間的話本,原本隻是隨手翻翻,但發現上麵還有插圖之後,就越來越感興趣了。夜色初降,月光漫過窗欞,燭火輕微地顫動了幾下。房門響動了一聲。江應鶴頭也不抬,翻了一頁過去,道:“還寒?”對麵是一聲沉沉的應答,他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挑明了燈火,隨後關了一半的窗。夜風微冷,但對於修士來說顯然無礙,江應鶴戀戀不舍地從故事中抬頭,見到李還寒在對麵倒了一杯茶水。水聲淅瀝,進入杯壁時蕩起浮沫。李還寒眉峰一鎖,倒茶的動作頓了一下,道:“凡水用來衝泡恩施玉露,糟蹋茶葉。”江應鶴並不太在意,習慣性地從他手裏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道:“不缺茶葉,哪有那麽金貴。”李還寒隻是靜默地看著他,並不反駁這句話,他猶豫了片刻,問道:“師尊跟秦師弟,在路上說了什麽?”他不提還好,他一提起來,江應鶴就想起他那什麽“求而不得”的批語。在江應鶴眼裏,大徒弟這麽溫柔體貼,配哪家的姑娘都配得上,怎麽可能求而不得,如果有什麽“求而不得”的話,那一定是對方的問題。茶盞放到桌麵上,發出叮地一聲輕響。江應鶴注視著他,回答道:“我問他,是否有傾慕的女子。”李還寒怔了一下,聽到江應鶴繼續問道。“你師弟怎麽樣,我不便告訴你。那你呢?”江應鶴歎了口氣,“前幾日在蘭若寺時,禪清住持為你們測算因果命軌,就說過此事。恐怕你們幾人都會誤在相同的動情之事上。”他說了這麽長一句,然後板起臉問:“還寒,你也偷偷動心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一個兩個都往同門裏找。”江應鶴話語稍止,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說得狠了些,剛想和緩語氣,就聽到還寒沉而低柔的聲音。“是有傾慕的人。”承認了……還承認了,我就脾氣這麽好的麽?連掙紮都不掙紮了……江應鶴深深地吸了口氣,喝一口茶潤了潤喉嚨,下一句話還沒說出去,對方便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