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一動不動,盯著光筆看了許久才動了動手指,打開了筆帽頂端的播放按鈕。老舊的存儲設備,顯示出來的畫麵並沒有全息影像那樣清晰,但卻足以讓威拉德看清那一張張的照片上所記錄的生活,以及那其中透露的感情。這些畫麵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最近的一張是豪爾西坎星上,在榮恩的小店裏醒來的那個早上拍的,從天井投過來的晨光照在床邊的牆壁上,而他的睡臉襯著晨曦的微光幾乎占了大半的畫麵。在豪爾西坎星,羅伊竭力為了他治療的那個夜晚,羅伊昏睡過去,他卻不知道羅伊竟然在清晨先他一步醒來,偷偷拍下了他的睡臉。手指滑動,不停閃過的畫麵無不和他有關。哈法利星上他們兩個人小家裏的點點滴滴,放在餐台上的杯子、日光下曬得整齊的衣物、翠西親手製作營養液的空瓶、他臥室緊閉的房門、緊挨著被擺放好的他和羅伊的拖鞋。再往前翻,還有西爾斯大廈的電梯、他私人辦公室的門牌,甚至是雜牌小報上有關他的花邊新聞。時間隨著畫麵緩緩的切換而流逝,最後威拉德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張他已經看過了無數遍的照片上。即便目光已經在那張臉上逡巡了無數遍,但再次進入視線的畫麵還是讓威拉德原本柔和下來的神情瞬間僵硬。畫麵中的男孩有一張清秀的臉,初看時隻覺得頗為順眼,隻有相處的久了,才知道這張臉是如何生動又讓人挪不開視線。但畫麵中的那張臉乍一入眼卻讓人心髒猛地一揪,男孩一頭烏黑的頭發略顯雜亂,仿佛被人隨意地胡亂裁剪過而參差不齊,那略顯瘦削的臉頰似乎受了傷,隱在雜亂無章的頭發下。明顯發青的嘴角,在蒼白的臉色襯托下愈加明顯。疼痛,憤怒,苦悶,一時間不可名狀的情緒在威拉德的胸口擰成一團。這是這支光筆中唯一一張羅伊的照片。圖像的右下角顯示的時間是:帝國星紀元2152年3月4日。那是威拉德所不知道的時間裏發生在羅伊身上不敢想象的遭遇,但與淒慘的外貌相比,羅伊的表情卻格外明亮。泛青的嘴角,似乎散發著某種心底無法壓抑的期待。即便是這樣一幅樣子,羅伊也在笑,他的笑裏滿是愉悅,那是真正的開心。這一瞬間,威拉德痛恨自己那些無法參與到羅伊人生中的時間,尤其當他目光無法從原本細嫩白皙的肌膚上看到那些淤青的時候,似乎畫麵中的傷口牽扯出一絲絲的疼痛,連著線般一直拉扯到他的心髒深處。羅伊過去的遭遇,威拉德無從知曉。那麽此時此刻,他同樣不知道不知身在何處的羅伊是否也正在經曆著無端的傷痛。無計可施的焦灼,讓威拉德坐立難安。讓他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不管他如何要自己冷靜,都無法放鬆。按下關閉鍵,威拉德將光筆緊緊按在胸口。他閉著眼,躺在床上,過了許久,額頭繃起的青筋才緩緩褪去。那個聯盟人,在他醒來後因為失去向導而暴走狂躁時說的話沒錯。即使疼痛撕扯著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他也要活下去。活下去,他才能找到羅伊。——聯盟,中心城。國防大臣唐頓和科研實驗中心負責人艾蘭特,第一次在他們自己的家裏如此緊張,仿佛等待檢閱的士兵麵對著突至眼前的將軍般,恨不得將壓箱底的本領都使出來。羅伊環顧著客廳,隨後微笑著坐下來,看著對麵眉頭緊鎖的唐頓和一副苦相的艾蘭特,笑道:“這裏的環境的確比療養中心更好,起碼這裏看起來更有家的樣子。你們別擔心,我很願意住在這裏。”聞言,一直將心提在嗓子眼兒的艾蘭特眼神一亮,“羅伊,我希望你明白。”對上羅伊的視線,艾蘭特溫聲道,“我們答應你的要求和你回到這個家並沒有任何關係,並不是因為這是什麽交換條件,這一點希望你不要誤會。”“我隻是希望你生活的環境能更加舒服自由一些,當然你能和我們住在一起,我真的很高興。”艾蘭克急忙又補充了一句。見羅伊神情自然,似乎並不排斥這個家,艾蘭特終於放了心,他緩了緩神,謹慎開口,再次確認著,“孩子,你真的那麽想要參加這次的會談嗎?”他欲言又止:“要知道,現在一切都情況未明。你的出現並不會對和談結果有利的。”何止是不會對和談有利,羅伊自然清楚,如果這個時候被人發現他竟然是聯盟人,甚至是聯盟舉足輕重之人的兒子。隻要被人稍加利用,就會冒出聯盟處心積慮多年,埋藏間諜圖謀不軌的消息。艾蘭特神情誠懇,話也是撿了最輕最淡的一層說給羅伊聽。羅伊知道他是真的擔心自己,作為一個突然冠上父親的稱呼出現在他人生的男人來說,他和唐頓已經給了自己最大程度的信任和容忍,在這種情況下,仍然答應將他帶在身邊去參加和談,是他們對自己的感情的妥協。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可能無動於衷。羅伊的語調也不禁跟著艾蘭特放輕起來,“我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聯盟和帝國這次的會談實屬難得,我也不想讓聯盟和帝國的關係變得更緊張了。我想去和談現場隻是為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確認一點事情。如果發生什麽意外,我也會隨即應變的,畢竟論起藏身的能力,我還是有點自信的。”說著,羅伊放在膝頭的手掌微抬,一隻通體碧綠的變色龍漸漸顯露出來。唐頓和艾蘭特對視一眼,都吃了一驚。這麽近的距離,兩人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羅伊的精神體,這顯然已經不是物理層麵上的隱藏了。羅伊的笑容加深,“你們放心,我不會貿然出現在帝國人麵前的,畢竟比起間諜,顯然俘虜的身份更容易讓人相信。”他說話的時候,變色龍順著羅伊的手臂爬到了肩膀,隱沒在羅伊的後背後。利奧占領了至高地後,便調轉了個頭。一個綠色的腦袋從羅伊肩膀後漸漸探了出來,那上麵一雙溜圓的大眼正一眼不眨地盯著對麵的艾蘭特。利奧:嗯……這個人,和主人好像哦。唐頓銳利的目光和艾蘭特擔憂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也被小變色龍吸引了過去,隻見小變色龍半張著嘴巴,好奇的眼睛咕嚕嚕地亂轉,甚至它還緩緩地扭頭朝四下觀看,顯然對陌生的環境十分好奇。敏銳的感覺和動物的本能讓利奧第一時間對周圍的環境進行了危險評估,在沒有發現任何潛在的威脅後,它決定——去探險。唐頓和艾蘭特還在努力將這個精致的小家夥和那參天的精神樹景聯係到一起的時候,利奧又再次從羅伊的肩膀處消失了。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但唐頓和艾蘭特還是覺得很新奇,他們禁不住轉頭四顧,下意識地尋找起碧綠的小小身影。沉吟了許久後,羅伊打算開誠布公地道出自己的想法:“說實話,這次在聯盟中心城上醒來,我真是嚇了一跳。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事,卡爾文都和我說了,這麽多年你們一直在努力尋找我,但也許是因為分開的時候,我還太小的緣故,我並不記得你們的存在。懂事之後,一開始以為收養我的女人是我的母親,在知道她隻想拿我賺錢後,我便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從未想過在這個世上,自己還有親生父母。”有時候羅伊甚至覺得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上一世悲慘的身世和遭遇仿佛是另一個同名之人身上發生的事情。他想過在重生後改變命運,卻完全沒想到麵對的是不同的人生。眼見艾蘭特又紅了眼眶,羅伊趕緊抓住重點,道:“我說這些,隻是希望你們給我點時間來適應這份關係,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想搬這個家的。”知道羅伊不願看到自己流淚,艾蘭特強忍著淚意,他知道,這已經是這個孩子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他和唐頓其實隻是沒有自信能俘獲羅伊的心,害怕稍微發生一點變故,他們就會再次失去這個孩子。這變故當然包括羅伊和那名他不顧一切也要挽救的哨兵的重逢。對麵的牆壁上,利奧漸漸顯露出他翠綠色的身體,卷起尾巴,它好奇地向上爬去。牆的正中,掛著一幅相框。利奧爬到跟前,前爪搭住相框的邊緣,好奇地伸長腦袋看向照片中的三人。位於兩個成年人中間的小男孩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男孩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樣子,頂著一頭黝黑的亮發笑的燦爛,看起來軟萌又可愛。大約是笑得太過開心,男孩的雙眼都彎了起來,嘴角處一顆不大的圓痣看起來粉紅奪目。忍著哽咽,艾蘭特拉過羅伊的手,激動道:“羅伊,你不用擔心,既然答應你,我們就一定會帶你參與讓這次會談的。不論你的身份公開與否,我希望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我和唐頓的孩子,不要怕,我們永遠都會站在你的身後的,誰也不能再傷害你。”艾蘭特說著,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身旁一動不動一臉僵硬的唐頓,希望他也說上兩句。然而羅伊和艾蘭特兩人說了半天的話,唐頓不僅一語未發,此刻麵對艾蘭特的暗示,竟然仍舊無動於衷地陰沉著臉。艾蘭特眉頭一皺,扯著唐頓的胳膊,不悅地低聲道:“來,我們談談。”他拉著唐頓起身,還不忘俯身在羅伊額頭落下一吻,“我愛你,我的孩子。”說完,他朝著羅伊粲然一笑,道,“我已經為你追加了身份授權,你可以在這棟樓裏的任何角落,隨意參觀。”說著艾蘭特便拉著不情不願的唐頓朝樓上走去,直到他們的身影沒入二樓轉角,羅伊依稀聽見艾蘭特壓低的訓斥聲:“從同意帶羅伊去會談起,你就一直臭著臉。怎麽,難道你還有什麽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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