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要下雨了。”阿莫斯靠在狹窄小巷的牆角裏,空氣裏滿是潮味,煙頭上的火星忽明忽暗,“附近學生比較多,一定要按我說的方法處理好。”


    一個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阿莫斯的旁邊,說:“您放心吧,我們做事幹淨呢。倒是這麽點小事兒還勞煩了您,讓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


    “這倒沒什麽,我也是閑著。”


    中年男人笑了笑,有些話隻是過耳聽聽就好,可千萬不能當真了。


    “那我們送您回去?”


    “你們忙吧,我還有事。”阿莫斯隨手把煙頭扔在一邊,煙頭的亮光一落地就被地上的血水熄滅了。他把東西留在這裏,那就說明他還會回來檢查,如果還有不該出現的東西留在這裏,那就不應該了。


    營港的夜晚依舊像白天時一樣熱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有不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天上飄了些毛毛小雨,大家這才想起來該回家了。


    阿莫斯漫步在街頭,有些慶幸自己出門前穿了這件羊毛大衣。左手邊不遠處有個公交站牌,他快走兩步到站牌下麵避雨,背靠著廣告牌再次點燃一支香煙,跳動的赤色火光與街頭的霓虹廣告牌遙相呼應。


    阿莫斯有一個愛好,就是觀察街上的紅男綠女,即使是那些還穿著統一製服的小學生們在街頭打鬧,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卡佩說他能看這麽久不覺得厭煩也是一種本事。


    這裏離市三十三中很近,多的是年輕人。這讓阿莫斯想起了前幾天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的嶽冉。


    他在哪個學校來著?


    這個問題讓他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又覺得有些無奈,這對他來說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吧,何必去在乎呢?不過,那小子把自己搞成那樣應該也進不了學校了吧。


    阿莫斯把煙頭丟進垃圾桶,向人群走去。


    中國人有“大隱隱於市”的說法,最近他也在學習這種“全新的”融入正常生活的方法,有點難但是很有趣。才剛走了幾步,他就覺得好像落下了什麽東西似的。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可以確定並沒有什麽被落下,可內心隱隱約約的不安最後還是驅使他折返回去。


    他一直都在向前,以至於常常忽略了背後的東西。所以當他轉身的時候,才發現車站廣告牌背麵的地上還坐著一個人。


    這麽長時間,他居然毫無知覺?


    一種不可置信的怪異感頓時湧上了阿莫斯的心頭,這種疏忽是不被允許的,他立馬警惕起來。但當他再靠近一些時才發現,那個人是嶽冉。


    最近被這小混蛋搞了好幾次了,這可不行。


    他走到嶽冉麵前,黑色的羊毛大衣為這個年輕人擋住了許多風雨。


    “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回去,你煩不煩啊!”嶽冉把頭埋在兩條曲起的長腿間,感覺有人擋在麵前二話不說開口就罵。這火爆脾氣倒是讓阿莫斯來了興致,以前見他溫順慣了,還沒見過他這麽暴躁的一麵,簡直和個小炮仗似的。


    “天氣這麽涼,脾氣還這麽爆。”


    阿莫斯想要在他麵前蹲下,可不巧的是他今天穿了套修身的歐版西裝,做什麽大動作都有些不太方便,為了保持平衡,他順著這個姿勢單膝跪在地上。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嶽冉慌忙抬起了頭,像隻受驚炸毛的野貓。


    “怎麽是你啊……”


    哎,這是什麽語氣?


    阿莫斯有些不爽快了。之前不是這小屁孩兒屁顛屁顛地貼著他嗎?


    “不想見到我嗎?”他作勢就要站起來了。


    “不是不是!怎麽可能!”嶽冉連忙拉住他的手腕,可與此同時卻又不敢直視對方探究的目光,隻是把手收得越發緊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嶽冉還在想著該怎麽解釋,但阿莫斯明顯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隻見他手腕靈巧地朝外一翻,修長的手指就包裹住了青年因為缺乏營養而略顯骨感的手腕。


    “你不要誤……”


    “走吧,我請你吃飯。”阿莫斯直接將人拉了起來,“吃燒烤嗎?”


    他似乎並不想深究今天這件事。


    “你,你看吧。”嶽冉這才想起今天他還沒怎麽吃東西。


    “那點什麽好呢?”他的心思似乎已經完全放在吃飯這件事上了。


    “你看就行,反正又不是我掏錢……”


    “現在怎麽知道跟我客氣了,嗯?”


    “不是客氣!”


    嶽冉本來就心煩意亂,現在被阿莫斯擾得更是煩上加煩。這個老男人怎麽老是曲解他的意思,要是讓他去做閱讀理解不得全部零分啊,他當年有沒有上過學啊!


    他想甩開阿莫斯的控製,幹幹脆脆把剛才的話說清楚。但試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掙紮隻是徒勞,這讓嶽冉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所擁有的力量絕對不是現在的自己可以輕易反抗的了的,或許在上次阿莫斯可以輕輕鬆鬆抱起他時他就應該知道了。


    那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要像一個死板的長輩一樣管教他嗎?


    他是喜歡年齡大的,又不是想給自己找個爹!


    “喂!你……”


    感受到身後人的掙紮,阿莫斯歎了口氣,他轉過身和嶽冉麵對麵。


    “不要著急,一會兒你可以慢慢和我說,也許我可以幫你。”


    這時候嶽冉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直愣愣地停在原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還是阿莫斯給他找了一個台階。


    “餓了吧?”


    嶽冉識時務地點了點頭。


    “再來3瓶啤酒……1瓶汽水吧。”阿莫斯把包著塑封膜但依舊粘著油汙的菜單還給服務員。


    “我成年了好嗎?我是上學比較晚,又不是發育比較晚。”嶽冉對阿莫斯點的那瓶汽水有些不滿,他討厭他用對小孩子的態度對待他。


    “那就2瓶汽水。”


    “好的。”服務員小哥微笑。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阿莫斯笑笑,用茶水把杯子和餐碟都涮洗一遍,再用餐巾紙擦幹淨才放在嶽冉麵前。


    “我想喝汽水呀,怎麽,歧視老年人喝汽水嗎?”


    “哈?不是你,你前兩天不是還說不讓我喝酒的嗎?什麽老年人……你隻是個中年男人而已!是大叔,大叔!ok?”


    “我說的是未成年啊,但你不是說自己成年了嗎?再說,我說了你就聽嗎?你有這麽乖巧?我說什麽你都聽?”


    這一連串的發問讓嶽冉張著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這老男人口才比他好太多,他可算是領教了。一想想自己本來也是吃人家嘴短,現在也隻能雙手抱胸暗自生悶氣了。


    但這樣似乎也還不錯,嶽冉端著酒杯看著遠處閃爍著的廣告牌,一杯一杯地麻痹自己,而阿莫斯也不阻攔,隻是看著他的臉一點一點變紅,眼睛裏的光變得模糊。


    “?~大叔!”


    “是是。”阿莫斯隨口應著,這已經是嶽冉第45次這樣叫他了。每次他應了,那家夥就傻乎乎地笑著醞釀半天又叫他,他不應,他就一直叫,簡直就是在撒嬌,像個小孩子一樣。嶽冉的臉紅撲撲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眼裏閃爍的光芒讓他看起來比白天時還要神采飛揚,在酒精的蠱惑下表現得異常興奮。


    “我,嗝!”嶽冉豪爽地打了個響嗝,這奇聲異響引得隔壁桌上的青年男女頻頻回頭瞅他,連老板娘都捂著嘴偷笑。


    “我能不能和你說點兒掏心窩子話,啊~”


    “是是。”阿莫斯拿起汽水瓶給自己續了杯。


    “我怎麽感覺你,你這回答這麽敷衍啊!”嶽冉抄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啤酒,說了阿莫斯母國的國罵。


    阿莫斯搖了搖頭,嶽冉晃了晃已經空了的酒瓶,舌尖舔著瓶口殘餘的酒水。


    “你最近沒去學校嗎?”阿莫斯開口轉移了話題。


    “嗯,沒去。本來就不想去,再加上我這身打扮,更沒門兒了唄。”


    “那你不準備考大學了嗎?”


    阿莫斯本身不是靠學曆吃飯的,隻是因為之前出任務時總聽別人這樣說,再加上自己年輕時候也確實為下一代的出路思考過才想起這個話題。


    “我要是準備考大學,還能這樣悠哉悠哉地和你坐這兒喝酒吃燒烤啊?大叔你在想什麽啊?”嶽冉以為他是因為對自己這邊的情況不了解才這樣傻不拉幾地瞎問,“我隻是自己……嗝!自己不想去而已。”


    人越缺少什麽就會越強調什麽,對於還處於青春期正在覺醒自我意識的嶽冉來說也是這樣,阿莫斯不否認嶽冉的成長,但他作為一個過來人更明白成長背後的辛苦。不然這小鬼說了這麽多次“自己”會是什麽意思呢?


    “和別人沒關係嗎?”阿莫斯問。


    “額,主要,主要還是我自己吧。”


    阿莫斯想起剛剛在車站時嶽冉的話,再結合他現在這種避重就輕的回答,就差把“我是因為別人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原因才導致自己想不開了於是不想去學校的”寫在臉上了。


    阿莫斯為嶽冉撬開第4瓶啤酒,他不想把酒打包回家。


    “哎……大叔,你說,你說到底怎麽才能和人把關係搞好呢?啊不不,不求搞好了,就平常關係就行。”嶽冉靠著酒瓶半趴在桌子上。


    剛剛阿莫斯就已經猜到他多半是人際關係方麵出了問題,畢竟嶽冉這個年齡段,不是人際就是學業,這兩個問題就算單拎出來也都是大文章,即使嶽冉對後者早就擺明了態度,也依舊是不可忽視的因素。


    “這可真是個深奧的問題。”


    “是吧是吧,我也這麽覺得,和人交往……額,很難,而且很麻煩,但是一和別人說,就,嘖,就都說不清楚!要不就是根本不聽不把你當一回事兒!我去他爺爺的,老子都快愁死了還在那兒說風涼話,我是年齡小,又不是沒感情!真是西北風兒喝多了不怕跑肚拉稀啊。”


    嶽冉是個年輕人,嗓門也大,不管喝沒喝酒,敢想也敢說。


    這難得的一點坦率倒顯得有些真實可愛。


    “是是。”


    似乎是因為自己的需求得到了回應,嶽冉的話匣子也算是打開了,繼續向阿莫斯抱怨著。


    “大叔我跟你說吧。我呢,從小到大沒什麽朋友,就有一發小,我倆哥倆好啊,我倆住的還近,從幼兒園到現在都是一個學校,而且還是一個班的!十來年了,你說說,奇不奇?”


    “是挺有緣分的。”


    “是吧是吧。但其實我倆關係也沒那麽好,隻算普通朋友吧,隻是認識的日子長了點兒而已。我情況不好,念書也是斷斷續續的,三天兩頭來不了,我還學習差,主要是偏科厲害哈哈哈……但他是個大學霸,爸媽都在,但他爸媽不喜歡我,不讓他和我玩。剛上高中時候有一次他主動來找我,說高中很苦,希望我能和他在一個班,叫我好好考分班考試。大叔,你猜我考上沒有?”


    他剛剛不就說了,他們一直是一個班級的嗎?


    阿莫斯笑著回答他:“你當然可以。”


    嶽冉拿著酒杯呆住了,他的眉毛委屈的皺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嗯嗯,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我當然可以!誰說我不行的?又不是,又不是什麽大考試!”他擦了擦頭上的汗繼續說,“我和他,就所謂淡如水的那種君子之交吧,什麽心靈伴侶到不至於,我自己也覺得他沒那麽重要,就是吃飯聊天有個伴兒不無聊了。但是呢……”說到關鍵處,嶽冉垂下了頭,眼裏的光也黯淡下去了,他根本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什麽都寫在臉上。


    阿莫斯安靜地聽著,看著嶽冉又灌了一口酒。


    “有一天,他突然談戀愛了。”


    要是真的不那麽重要,也不會在前麵鋪墊那麽多了。阿莫斯默默抿了一口杯子裏嶽冉倒給他的啤酒,他再次確認自己是真的不喜歡喝這玩意兒。


    嶽冉有些撐得慌,他也喝不進去了,隻是晃著酒瓶,盯著玻璃瓶裏翻滾的酒水出神。


    “隔壁班有個女生跟他表白,他就答應了。”


    “這很常見。”


    “我知道這是常有的事兒,小情侶學校裏多了去了。但是,他那樣兒也太隨便了吧!他們兩個人都不認識,都不了解對方怎麽談啊?”


    “誰?”阿莫斯故意這樣問了一句,聽嶽冉這樣說自己的愛情觀,他突然有些好奇嶽冉為什麽會對他這種人感興趣。


    “我那發小!我也懶得管他,反正是他談和我也沒關係。我難受的是,我感覺他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雖然說我倆本來也不親近,但是自他對象來了,我倆幹脆連麵都見不上了。之前有時候還一塊兒回個家,去個小賣鋪,吃個飯什麽的,現在好了,連上廁所都逮不住,他倆雙宿雙飛了。”


    嶽冉氣呼呼的樣子有些好笑。


    “以前還想著好好學點東西,以後就算不能和他考在一個學校,他當老板,我在附近的店裏洗盤子,那感情也在啊。現在好了,我成了多餘的了……”說到這裏嶽冉沉默了一陣,才說出了自己早就得出的結論,“那我也沒這個必要了。”


    嘴上說著,腦袋裏想著,心裏已經酸澀得翻江倒海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委屈。他以前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出身流過一滴淚,甚至父母拋下還在讀小學的他走了再沒有回來過,他也沒想過抱怨,可現在有個人坐在他身邊這樣老老實實聽他說話就把他感動的幾乎要哭了。他原以為自己是個十分要強的人的。


    “真的就這樣決定了嗎?”


    “啊……”嶽冉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我要是真想通了就不會問你了吧……”


    “說的也是呢。”阿莫斯笑了一下。


    嶽冉接過他遞過來的餐巾紙擦擦鼻子,繼續說:“我應該是個同性戀吧……畢竟對你,是吧是吧……”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的耳朵又變得紅紅的,這回可不是因為喝酒的緣故了。


    “但是我也不是見個男的就喜歡啊!我那發小,唉……我對他不是那種感情。”


    “那是什麽感情呢?”阿莫斯又洗了一個空杯子,倒了半杯啤酒。


    “嗯,他的女朋友我不喜歡,倒也不是說人家人品不好或者長相怎麽怎麽樣,我都沒資格跟她比,這不是她的問題,但就是感覺……總感覺她來了,我和我發小待在一起的時間一下子就短了!”


    嶽冉說到激動處就坐不住了,各種小動作一下子增多,幾乎是手舞足蹈了。


    “真的真的,再加上她是外班的,我那發小還不是一有空就往她那裏跑嗎?我別說和他聊天吃飯了,連見麵次數都屈指可數!”


    阿莫斯又在剛剛那個杯子裏兌了半杯汽水。


    “但我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時間就那麽點兒,他當然要陪女朋友,我這個朋友自然就……”自我安慰似的,嶽冉一遍遍重複著,“沒辦法,沒辦法……我知道的。”


    因為感覺“沒辦法”,所以就想要放棄自己了嗎?


    “我本來就不想去學校,他不需要我了,那我更是幹脆不想去了,我還忙呢!又沒人供我讀書。我也是在那段時間認識的你,你說巧不巧?哎……有一次他好不容易主動來找我,結果看到我這副模樣,二話不說直接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又是說我糟蹋自己,又是說我不好好讀書,可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也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連學……反正,我說什麽他也不聽。”嶽冉心中委屈得不得了,連後槽牙都心酸地開始打顫。眼角的淚眼看著馬上就要落下來了,他趕緊抽出一張餐巾紙狠狠擤了擤鼻涕,順帶把淚也抹幹淨了,掩蓋似的清了清嗓子。


    “大叔,你說我能不委屈嗎?”


    阿莫斯用筷子的另一端攪拌著杯子裏顏色詭異的混合液體。


    “你感到委屈很正常,但這個事情,可能是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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