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中,百裏渺感覺到身體的冰涼逐漸被溫暖覆蓋。


    這很奇怪。


    他分明記得,生命力流失時,四肢百骸都是徹骨的冰涼。


    時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他現在應該已經徹底死亡,不應該是更加的黑暗與寒冷嗎?


    怎麽會是截然相反的溫暖?


    軟軟的,熱熱的,沒有一點地獄深淵的樣子。


    就是這點異樣,讓百裏渺從昏睡中徹底清醒過來。


    清醒之後,他也就清楚地分辨出異樣是從何而來了。


    原來,他竟然躺在一間小木屋中,身上蓋著暖和的棉被。


    棉被的四角都結結實實地壓在了裏麵,外麵的寒冷進不來,身體往外散發的熱量出不去。


    不斷循環,被子裏的溫度當然越來越高,怎麽可能不溫暖。


    這樣真切的感受,也在陳述著一個事實——他沒有死。


    有人救了他,是誰?


    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百裏渺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雙腿動了動——


    百裏渺:……


    雙手動了動——


    百裏渺:……


    那個救他的人在照顧人方麵好像有些笨手笨腳的,掖被角直接將好幾處棉被壓在了他的身下,蓋個被子像是將人雙手雙腳用被子捆綁了起來。


    百裏渺花費了好大的功夫,額頭都有細汗冒出,才終於狼狽地將自己從蠶繭一樣的被子中解放出來。


    行動恢複自由,他從床上坐起,能抽出心神思考方才被暫時忽略的問題:


    究竟是誰救了他?


    一提起這個話題,百裏渺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顧輕希的身影。


    眨眼過後,他自己否決了這個猜測。


    不會是她的。


    自己將話說得那麽嚴重,欺騙、利用,幾乎是在顧輕希的底線上來回踩踏。


    她離開的背影那麽堅決,怎麽可能會回來。


    更何況,她都相信了他散魔氣隻是騙她感情的說辭。


    也就是說,在顧輕希的認知裏,他不會死,救他就是完全沒必要的。


    ‘不是她。’


    百裏渺將自己的希冀用有理有據的解釋推翻,麵上的柔和被凝重取代。


    那會是誰?


    他大腦飛快運轉。


    事實上,在他之前,世上就沒有自願散去魔氣的魔尊出現。


    百裏渺自己也不太清楚會給身體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他隻是根據身體情況做出的相應判斷。


    當魔氣從身體消散,身體就變得虛弱,漸漸趨同於凡人。


    又中了一劍,百裏渺根據身體的反應判斷自己快要死是正常的。


    但說不定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最結果就是他並沒有真的死,可能隻是身體機能被降到最弱,昏睡著在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才被偶爾經過花海的人拖了回去。


    百裏渺開始打量身邊的環境,心中認定救他的不是顧輕希之後,他就對救人者的意圖有了其他的猜測。


    隻是,現在見不到人,也不能確定對方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幹脆暫時將疑問放下,從床上下來,腳步朝著門口慢慢移著,對房間裏打量的目光也跟著從裏往外移動。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木屋,幾乎稱得上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什麽裝飾物都沒有。


    不說比不上半點魔宮的奢侈繁華,連後來自己對顧輕希動心之後改善的洞府環境都比不過半分。


    不對,好像……有一點眼熟。


    興許是“死”過一回,百裏渺反應變慢,記憶也變得滯頓,記憶力都沒有從前好了,想不清楚這份熟悉感來自於哪裏。


    還不等他深想,門口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百裏渺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也是這時候,他才驚覺身體的異樣。


    魔氣流失對他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從前敏銳的五感都被削弱,按照從前,不可能人到了門口,他才注意到。


    對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即便是那人將他救回來,也不一定會是好意。


    除了顧輕希,百裏渺就沒有將誰往好的方向想過。


    現在也是如此,察覺到“救命恩人”手放在門上,馬上就要推門而入。


    他視線左右轉了轉,從旁邊架子上的花瓶抽出枯死的花枝。


    百裏渺手按在花枝最下麵的尖端部位,目光緊鎖在門口。


    聽到“吱呀”的開門聲,動作迅速,將花枝尖銳的位置抵在來人的喉嚨處。


    “你是誰?”


    對方感受到致命的威脅,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慌或害怕的情緒。


    她眨了眨眼,還能很平靜地問他:


    “你醒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百裏渺聽到那道聲音,手抖了抖,花枝掉落。


    收回手的瞬間,還觸碰到了她脖頸間的疤印,更加確定了她的身份。


    “輕希,你……”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醒過來,也不可能有與顧輕希再見麵的機會。


    現在事情的發展,卻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等等,如果自己是被顧輕希救回來的,當時他的情況肯定也是一覽無餘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也就是說,他為了讓她離開說的謊話也被拆穿了。


    霎時間,百裏渺臉上攀上了些別扭的紅霞。


    別扭歸別扭,“死”前都惦記著的人出現在麵前,百裏渺怎麽舍得因為心裏的一點羞恥感就躲起來不願見她。


    他轉過身,仔仔細細地打量眼前的人。


    顧輕希穿著一身簡單的素色長裙,頭發被他那日掉在花海裏的引魂旗變的發帶束起,依舊是在浮玉峰時幹淨利落的打扮。


    又好像,過於簡單利落了。


    百裏渺腦中閃過些疑惑,但他的關注點現在在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是你回來救了我?”


    還有,


    “為什麽?”


    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救他?


    顧輕希先打量了百裏渺的臉色,確認他的身體狀況不錯,才有了說話的心思。


    隻是,她的回答好像有些答非所問。


    “你身上已經沒有半點魔氣,也無法再吸收魔氣,以後就隻能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了。百裏渺,你後悔嗎?”


    後悔?


    百裏渺做過的事情,從來不說後悔。


    更何況,為顧輕希所做的事情,從來都是他心甘情願,更加不用說後悔兩個字。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以為自己真的會死的時候就出現在了他的心裏。


    現在,答案依然如此,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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