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羅尼一家三口:父親拉查爾、母親杜麗婭和女兒格拉茲愛娜,是意大利波埃蒙特人。十七年前,二十五歲的拉查爾和比他小七歲的壯麗婭,雖然都一貧如洗,卻也合二為一的成為一家了。兩人都一文不名,一無所有,但他們廝敬廝愛,真摯的愛情促使他們擺脫逆境,除掉生活艱辛,創造幸福的力量。


    令人惋惜的是,賽羅尼一家的境遇並不順利,老是坎坎坷坷,接二連三的打擊,特別讓賽羅尼苦不堪言,於是常常以酒澆愁,不久就成為癖好,加之周圍一些數不勝數的小酒館,無視於法,打著自由的幌子,招引那些失魂落魄的人下水,向他們兜售酒精。不久,他就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次數越來越多,程度越來越深,初時是悶悶不樂,繼之動輒發火,後來就變得寡淡無情和心狠手辣,把一腔怒火向他那個不幸的女人發泄。幾乎每天就有多次的拷打,不是拳打腳踢就是砸鍋摔碗,還夾雜著汙言穢語,老婆受盡虐待,經常鼻青臉腫,與從前的那些不幸的女人差不多,隻有痛苦的爬上死亡的十字架。


    實際上杜麗婭本來可以,而且也應該與這個已無人性的野獸分道揚鑣,可是她始終沒有這樣做,她似乎屬於那種:一旦委身於人,就是讓她以身殉道也決不回頭的女人。從功利觀點而論,這種性格全屬於荒誕不經。可是她這樣做了,並非於事無補,她終於以她的行為的真諦,讓其思想品德達到一種讓人感化的境界。


    格拉茲愛娜正是生長在如同目前地獄般一樣的環境中長大的。當她還是孩提時期,就親眼目睹他的爸爸撒酒瘋,媽媽挨拳頭的場麵,這一幕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重複。她聽到拉查爾,當他體驗著拉查爾從那滿口酒臭的嘴裏發出一連串的惡言穢語,那將是她父母原來生活的重複!


    當她還是個天真爛漫,隻知道嬉戲玩耍的少女時,她通過和見過的這種生活方式,於是她體會到,不得不時刻準備著抗爭。


    格拉茲愛娜,十六歲時已出脫成為一個不苟言笑,對事事都要加以提防的大姑娘了。她強烈地希望自己能夠改變這種痛苦的生活,她高挑的個子,一頭棕色頭發,一雙富有魅力的眼睛,可透出她的靈秀,她幻想著,未來的命運不管如何坎坷,總不致於像過去那樣,從小就令人作嘔,受夠了的那種可怕的生活。


    拉查爾如此的胡作非為,使家裏入不敷出,還得花錢去買酒,不但不能外出賺錢謀生,還得花錢去灌黃湯。一步一步地由捉襟見肘到窮困潦倒,以至於暗無天日、走投無路,最後他們與其他敗落的家庭一樣,隻得背井離鄉,飄泊異國,指望在新天地裏,求得好運,吉星高照。如此這般,賽羅尼一家於是馬不停蹄地穿法國、大西洋、美洲,終於在舊金山安下家,動蕩的生活持續了十五年之久。在舊金山,家裏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當拉查爾在清醒的時間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把好好的一個家給完全的毀了。加上妻子的苦苦哀求,他也聽得進了,這麽多年來,他居然開天辟地的滿口答應了,一定要棄惡從善,痛改前非。


    真還不錯,他的確是一諾千金,半年多以來,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再也不光顧小酒店了,家庭生活開始有了生機,手頭也逐漸地寬裕起來了,並且還攢夠了一筆較大的數字,五百法郎交給拉名阿灣的移民公司。杜麗婭又重新燃起她那幸福的期盼和憧憬,可是又遇著約納丹號的遇驗,她自然以為她的一線希望又將會隨之破滅!


    拉查爾百無聊賴,為了打發時間,便出門找人接交,當然是找那些和他氣味相投、情趣一致的人來往。他們與他一樣地無所事事,這些人的生活放縱,一天到晚失魂落魄,他們都自覺不自覺地把勒柯吉看成領袖,於是當勒柯吉他們外出時,這些就有了機會,放肆的來做他們想作的事情,於是這群無賴便把從約納丹號船上搶救出來的一桶桶朗姆燒酒,拿來據為己有,在那裏狂歡豪飲。實際上這事件對這群無賴而言,並不足為怪,他們由於酒精的刺激而衝動,使他們的那種卑鄙齬齪的本性,故態複萌了,拉查爾喝完了酒決定回家,妻子和女兒都在等待著他,而且妻子正為他的行為傷心落淚,心冷腿軟而不知所措。


    從他一踏進門口,就開始重複著他已往的那種醉鬼時的罪惡行為,他大找借口,說飯菜沒做好而大發雷霆,吃飯時他看著她們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更激起他酒精的興奮,於是開始破口大罵,繼之動手打人。


    格拉茲愛娜一動也不動,心裏一陣陣地發涼發痛,她看著卑劣可恥的父親,心情十分複雜,感到悲傷又感到可恥,然而見到她的媽媽杜麗婭一味的逆來順受,滿腹的苦水,已徹底的灰了心,因為她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將又要完全付之東流,她又一次掉進了痛苦的深淵,她那憔悴痛苦的臉上,淚水好像線珠一樣的往下滴著。


    “來,要不要我幫忙把你捏扁!”拉查爾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


    他卡住妻子的頸脖,格拉茲愛娜拚命地才把快要窒息死亡的媽媽救出來。


    一場悲慘的啞劇,除了拉查爾聲嘶力竭的辱罵以外,一切都是默默地在進行,格拉茲愛娜和她的媽媽都沒有呼喊或求救,父親打孩子、丈夫打妻子,並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家醜不可外揚,張揚出去毫無好處。


    當劊子手剛鬆開杜麗婭時,奄奄一息的她因疼痛難忍,刹那間發出嘶啞的哭叫聲,這時正巧被返回營地的勒柯吉聽到,可是這個瘋子更加氣急敗壞,他又一次的對杜麗婭卡住她的脖子,手愈勒愈緊。


    忽然,一支有力的手捉住了他的肩膀,使他疼得隻好鬆開手,從帳篷的一頭,跳到了另一頭去了。


    “怎麽啦……怎麽啦?”他張口結舌說道。


    “老實點!”一種威風凜凜的聲音命令。


    不用說,酒鬼突然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下了頭,那火氣似乎早已跑到爪哇國去了,他癱倒在地,呼呼地酣然入睡了。


    勒柯吉彎腰看著這個昏迷不醒的女人,連忙地進行搶救。阿爾吉、洛德士和阿爾特勒布爾緊跟著也進來了,看到這種場麵,每個人無不義憤填膺。


    杜麗婭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這些陌生的麵孔,她開始恍然大悟,可是首先想到的是,還是必須原諒她那個剛才還用極其殘暴的手段摧殘了她的那個丈夫。


    “謝謝您,先生!”她忙忙地從地上站起來,“沒關係,事情已過去了,我嚇成這個樣子,看來是不是有點傻!”


    “換了任何人,遇到這種事,也會如此的。”勒柯吉說道。


    “絕不會這樣,”杜麗婭反駁道,“拉查爾不是個壞人,他是想開個玩笑……”


    “他常開這種玩笑嗎?”勒柯吉問道。


    “從不,先生,從不!”杜麗婭還在為他進行辯護,“拉查爾是個好丈夫……”


    “不對,”一個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勒柯吉和他的同伴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在昏暗帳篷的角落裏,掛著一盞提燈,泛著黃色的光線,直到目前他們才注意到被忽視的格拉茲愛娜。


    “你是什麽人,孩子?”勒柯吉問。


    “他的女兒,”格拉茲愛娜用手指著醉鬼回答。


    盡管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可也攪撓不了醉鬼的酣睡。


    “我們蒙受著多大的羞辱!我得全告訴你們,讓您相信我的不幸,幫幫我的可憐的媽媽!”格拉茲愛娜說。


    “格拉茲愛娜!……”杜麗婭雙手合成十字,苦苦地哀求,想阻止她。


    “我都說出來!”那女孩斬釘截鐵地說。“我們這是第一次碰到伸張正義的人,讓他們知道事情的原委,同情我們而幫助我們。”


    “講出來,孩子!”勒柯吉和顏悅色地說,“放心吧!我們會幫助你們,保護你們的。”


    由於受到了鼓勵,格拉茲愛娜便上氣不接下氣,毫不隱瞞地講敘了她媽媽的悲慘生活,以及她媽媽為此而付出的代價。她描述了媽媽的溫順而又崇高的品質,她父親的那些惡劣的行為,時而還演示一些父親對媽媽拳打腳踢的毒辣手段。她說她們往昔的生活,甚至是悲慘,常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有時甚至無棲身之地,隻好流落街頭,她極力讚譽母親的忠貞不渝,始終至高無上的柔情對待丈夫的虐待。


    聽著這如泣如訴的描敘,媽媽不由自主地泣不成聲,女兒的一席話,使她對過去的一切酷刑和折磨,仿佛曆曆在目,讓她心如刀絞。日積月累的壓迫,使杜麗婭心灰意冷,逆來順受,再也無力與暴戾恣睢的丈夫進行抗爭!


    “把這些情況都講出來,你做得很對,孩子!”勒柯吉聽格拉茲愛娜倒完苦水後,非常激動地對她說,“放心,我們決不會撒手不管,我們會幫助你和你的媽媽,不過今晚,她需要好好地休息,但願她今晚能睡好,並能對美好的將來做個甜美的夢。”


    當他們走出帳篷時,勒柯吉、阿裏-洛德士等人,相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而一言不發,他們對拉查爾這種極端無恥墮落的人,實在感到十分憋氣,於是在出來後便大口大口地進行呼吸,以釋放出胸中的煩悶和壓抑,忽然他們發現有個人掉隊了,阿爾吉沒有和他們在一起。


    勒柯吉推測這個年輕人還在賽羅尼家裏,便再一次進到帳篷,果然不出所料,阿爾吉仍在那裏,似乎被什麽完全把他吸引住了,以至於同伴們都走了,他尚未察覺,更沒發現有人又回來找他,他站在帆布牆邊,盯著格拉茲愛娜,滿臉的憐憫和同情,同時還夾雜著含情脈脈的目光,格拉茲愛娜離他約一箭之地的地方,低著頭,任憑他那殷勤的目光向她掃來,兩個青年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經過強烈的震撼,兩個青年人悄悄地、甜美地、會心地相視著。


    勒柯吉會心的一笑。


    “阿爾吉!……”他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喊道。


    青年人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忽地就出了帳篷,和他們一道前進。


    四個經過長途的旅行者都默不出聲,各人都在想著剛才的所見所聞。勒柯吉緊皺眉頭,想著如何來幫助這兩個女人,用什麽方法來解救她們,他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切斷這些酒鬼的酒的來源,這個方法倒是可行的,而且也並不費多大的力,除了約納丹號上有酒,現在和其他物質混雜地堆放在沙灘上以外,在霍斯特島來說,酒是從來沒聽說過的一種陌生物品,那麽隻要派一兩個人看守好就行了……可是,誰安排看守人?誰敢下達命令,頒布禁令,隨隨便便地限製同類的自由?誰敢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充當領袖的角色,在霍斯特島沒有領袖存在。


    另一方麵,就能力而言,人還有高低之分,那麽,本領過人的人是誰?如果不是這個將他們從死亡線上救過來的人,如果不是這位對這片荒蕪人煙的地區了如指掌的人,如果不是這位論聰明才智都勝人一籌的人,那會是誰呢?


    自己欺騙自己是一種怯懦的行為,勒柯吉自己心中有數,可憐的芸芸眾生,目光都殷切地朝著他,他們正是因為他的指揮,運用了集體的力量,他們從他的指揮下得到鼓勵、建議和決定而恢複了信心,不管他願意與否?大家都信賴他,他就無法逃避他們已委托於他的責任。種種跡象表明,絕大多數還生者,早已默認,隻有他能勝任領袖。


    可能嗎?一個絕對的自由主義者,對任何條條框框都無法忍受的人,卻讓別人給他套上枷鎖,法律,將由拋棄它的人來製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是個無政府主義的衛道士,是那句著名的格言“無上帝、無主人”的忠誠信徒,而人們要推他做領袖!人們要賦予他的權力,正是他在靈魂深處所深惡痛絕的東西。


    他將接受令他厭惡的磨難嗎?要不要遠走高飛,或留下來和這些甘做奴隸的人在一起,那麽他們把自己托付給了這個自由主義者,命運將會怎樣呢?這個反叛者,會對人們的痛苦撒手不管嗎?如果人類可以靠幻想為生的話,那麽人類就不能被稱其為人類,他自己沉迷在幻想之中,對現實生活視而不見,對現有事實斷然否認,他拿不定主意,放不下包袱,能不能為了減輕人類的痛苦,挺身而出呢?有理論證實,他人利益要求棄舊從新時,將徹底砸碎舊的東西,它將是一個巨大的工程,然而這種論證是否一目了然?


    人們還沒有看到今天晚上那麽多醉鬼的情況,可能還有更多的、鮮為人知的酗酒者,在這些老老實實的人群中,有些人如此的狂飲酗酒,能熟視無睹,寬容為懷嗎?它有可能會導致人們因此而產生爭吵、毆鬥,甚至殺人行凶,難道沒感到這種毒性在蔓延,在生效?難道從賽羅尼家中沒看到這種荼毒所造成的災難?


    人們來到洛德士家的帳篷邊,即準備分手。勒柯吉還在猶豫不定,不過他可不是個逃避責任的人,最後時刻他終於拿定了主意,他是經過了一番十分痛苦的思考,才下定了決心的,他朝阿爾特勒布爾轉過身來。


    “您認為約納丹號的船員忠於職守嗎?”


    “除水手肯尼迪和廚師希瑞戴之外,其他的人,我可以保證,”阿爾特勒布爾說。


    “您手下有多少人?”


    “連我算上,共十五個人。”


    “其他十四個人都聽您的?”


    “當然。”


    “那麽,您呢?”


    “我……”


    “這裏是否還有人可以指揮您?”


    “這……您呐,先生,……當然是您。”阿爾特勒布爾的回答,好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為什麽?”


    “為什麽不呢!先生……”阿爾特勒布爾含含糊糊地說,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這裏和別的地方沒有什麽區別,人們確實需要領袖,這是不言而喻的。”


    “為什麽我是領袖呢?”


    “別人都不能勝任。”阿爾特勒布爾說,他攤開雙手,表示他所說的話無可反駁。


    他的話也的確無可厚非。不容置疑。


    勒柯吉沉默片刻後,用堅定果斷的語氣說:


    “從今晚開始,您派人守住約納丹號卸下來的貨物,您手下的人,分成每兩個人一組,輪流換班,不準旁人靠近,尤其要注意看好酒。”


    “是,先生。”阿爾特勒布爾幹脆利索的回答,五分鍾後,他就安排妥當了。


    “晚安,”勒柯吉說著,抱著一股對自己也對別人都不滿的一股怨氣,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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