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舟聽得一口悶氣堵在心口,感覺對方待自己便像一隻試食的牲口一般,正待幹脆拒絕,隻見容玉癟了嘴,一雙含水葡萄一樣的眼珠子帶著幾分抱怨,“喂,我哪一次真的有騙過你了!快嚐嚐嘛!我可用冰塊鎮了一個晚上,新鮮著呢。”哪裏騙過?這小子居然敢大言不慚地說這樣違心的話!宋逸舟當場便能數落出他好些劣跡斑斑來,但是看著那一雙眼睛,宋逸舟最終還是妥協,舔了舔下唇,將腦袋低了下去,就著他的手,微微僵硬地把殼裏麵的軟肉給吸溜進嘴裏。原本以為會是一番極其不好的體驗,沒想到落入嘴裏的滋味竟是出奇的好,加上澆的不知什麽醬汁,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怪味兒,反而軟滑鮮嫩,如同西施之舌。見著宋逸舟的眉頭從微微緊蹙到舒展,甚至帶了一絲驚詫,容玉又給他開了一隻,眉梢上帶了笑意,“並沒有騙你吧!這是我特地調的果醋汁,跟牡蠣再搭不過了。”宋逸舟用拇指輕輕揩去唇角的汁水,淡淡道:“你這小子怎麽每日都能找到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怎麽說是稀奇古怪!”容玉白了他一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他又給他一隻,然後撒上另一個玉瓶內的醬汁,“嚐嚐這個蒜醋汁的。”這下宋逸舟是毫不猶豫吃了,“哪個好一點?”“前一個。”“嘿嘿,英雄所見略同嘛。”容玉給自己開了一個,撒上深受宋逸舟好評的果醋汁,再一整個吸溜進去,牡蠣肥厚,將他的兩頰塞得滿滿的,容玉不由得幸福地感慨,“說的‘海中的牛乳’,所言不虛呀!”上學時,他曾學過一篇諷刺資本主義人情淡薄的故事《我的叔叔於勒》,對於其間的批判,他感觸不多,畢竟社會主義裏也多得是這般類似的故事,但裏麵對於牡蠣的簡短幾句描寫,卻讓他惦記許久。也許是童年的貧瘠打下的烙印,在漫長的日子裏,他不斷美化著那份感覺,那份憧憬,隻覺得那該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了,等到他真正的吃到牡蠣,已經是到了成年之後了,雖然那時他已經可以吃得起任何價位的食物了,但這份少時的執念讓他對牡蠣的感情頗是不同。他麻利地將剩下的牡蠣全開了,當真是個個肥美,容玉隻雙手合掌搓著,貪婪地看著眼前一大盤的新鮮牡蠣,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守著珠寶的惡龍一般。宋逸舟瞧著他這般模樣,心下好笑,也不再客氣,徑直伸了手過去將果醋汁拿了過來,就著容玉釀的清酒吃起了牡蠣。屋裏頓時靜了下來,隻有吸溜牡蠣汁水的聲音。這間容玉專門留給他們的“試菜屋”位於最高處的閣樓,樓下是熙熙攘攘排隊等叫號的人們,閣樓上卻是寧靜的很,透過窗戶便可以看見對麵被微雨輕輕打濕的屋頂,偶有一兩隻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吱吱喳喳的,有時還落在窗沿上,好奇地看著屋內的人——時光似乎在這裏流得很慢,一切都恰到好處一般的舒適,讓人忍不住想一直沉浸其間。很多年以後,當宋逸舟率領著北安朝十萬鐵騎壓過蒼茫荒涼的大漠時,看著蒼穹孤煙,看著獵獵飛舞的赤色旗幟,他都會回憶起這個畫麵,隻是當時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宋文彥正埋頭喝著四果湯,一邊觀察著盤裏的牡蠣,他本覺得這軟乎乎的東西看起來甚為可怕,見他二哥吃得正起勁兒,一反方才厭惡抗拒的模樣,他自是生了幾分好奇,正也要拿一隻,可容玉已經阻止了他,“個小屁孩,給我住手!你腸胃弱,吃別的,樓下已經做了你最愛的‘奶黃蒸蛋糕’,馬上便好了!”宋文彥囁嚅著:“我不是小孩兒了啊。”容玉瞧著他失望的神色,仿佛一隻丟了骨頭的小奶狗一般,隻苦笑著搖搖頭,便給他挑了個最小的牡蠣,“隻準吃一個的啊。”“好!”宋文彥自然是答應得飛快。轉眼間,一打的牡蠣便一掃而空,容玉念著仨人吃了那麽多生冷的東西,怕腸胃受不住,便又叫夥計搬來了炭火鍋子,熱騰騰地燙肉吃。宋逸舟這廝食量巨大,十盤牛肉上來還不夠他吃的,當真是饕餮一般,可令人羨慕的是他渾身沒有一絲贅肉,健美俊逸,好不叫人妒忌,容玉想起他一手就可以將自己丟到屋頂的怪力來,便對他的食量有了些理解。老天爺賞飯啊,他心裏歎著,又下了半碟的牛肉下去,可還沒吃上一口呢,轉眼間又被對方撈了,容玉伸了筷子下去一撈,空空如也,不由得大怒:“宋逸舟!你有點素質行不行!這我的牛肉!”“見者有份!再說小爺把薪俸都給了你的!”“媽的,你那點薪俸才不夠你這隻豬吃的呢!”“罵誰呢!”“就是你!給我放下筷子!”一時間,閣樓裏的安寧瞬間打破,宋文彥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兩人跟鬥雞一樣,但見兩隻筷子靈活爭鬥著,不斷爭搶著湯鍋裏的食物,到後麵還升級到肢體衝突,簡直雞飛狗跳。宋儼明打開閣樓的門的時候,容玉已經氣急敗壞地拿端盤痛毆宋逸舟了,奈何這廝皮實的緊,打在他身上跟蚊子叮咬差不多。宋逸舟半塊牛肉還掛在嘴邊,正待回頭再激他幾句,卻見宋儼明那張帶著薄怒的臉。他連忙將那塊牛肉胡亂嚼了吞下去,“大哥?”容玉也已經發現了宋儼明,“……宋儼明?你怎麽來了?”他把扣在宋逸舟身上的端盤拿了下來,眼睛一轉,笑嘻嘻道:“莫不是也慕名來吃東西的?”他站了起來,趁宋逸舟不備踹了一腳他的背,這才將角鬥中脫落的鞋子給穿上了。宋儼明眉頭皺了皺,一雙清冷的眼睛掃了一圈閣樓裏的人,宋文彥最是敬畏他這位大哥,當下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大哥……”“小弟是國子監放了課我接過來的,”宋逸舟雙手一攤,瀟灑得很,“至於我嘛,今兒可是輪到我休憩,大哥不會連休憩時日都不讓人下館子的吧?”宋儼明並沒有回應宋逸舟的話,隻看了看容玉,淡淡道:“你跟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