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一早醒過來,用薄被包裹住戴著假麵,還在昏睡的龐娘子。然後將她抱起,走出臥房交給了早就等在廊下的兩個婆子“給她穿好,讓朱千戶送去廉台堡。”轉身又回了臥房。這兩個婆子是王娘子新換的貼身下人,之前的那些早就被她打發走了。


    “怎麽了?”王娘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著重新將她攬入懷中的鄭直詢問“又作怪。”


    “沒事,睡吧。”鄭直笑著安撫對方“昨夜累壞了吧?”


    王娘子一聽,臉色通紅“也不曉得你從哪找來的……”扭頭看去,卻發現沒有了蹤影“人呢?”


    “狐仙自然是從哪來回哪去了。”鄭直用胳膊架著腦袋,逗弄懷裏的王娘子“你這塊地不行啊,俺種子都撒了半個多月了,咋也沒個動靜。”


    王娘子哭笑不得,反手抱住鄭直“明明是你這牛犢子不頂用,還不快來上工多撒些。”


    兩個人又荒唐到晌午,鄭直這才穿戴整齊,帶著朱千戶來到了縣衙東街的一家酒肆,刁謙彥已經等著了。


    “修複河道?”得知鄭直來意,刁謙彥頓時感覺有些意外,原本他以為鄭直約他是詢問尹香玉案子的進展,卻不想是這好事“這事自然要鄭解元這樣的本縣名流牽頭,才好進行。”


    “刁主文莫要戲耍俺了。”鄭直苦笑“俺不過是感覺眾人來回不便,願意為鄉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又所謂‘富貴險中求’,看在每年幾萬兩銀子的份上,他捏著鼻子應了李銳。


    刁謙彥可不信,在他看來,這更像是鄭直回避郝莊渡的借口。可是這又怎樣,關鍵這實惠落在了劉溥的身上“鄭解元的意思是?”


    “縣尊作為一縣父母,這牽頭的重任,自然需要親力親為,俺到時候一定會鼎力相助。”鄭直拱拱手“保證讓這事有個圓滿。”


    “如此,解元可否容俺去府衙稟報縣尊?”刁謙彥趕緊起身“或者鄭解元與俺一同過去?”


    “不不不。”鄭直拒絕“若是如此,難免人多口雜,到時候好事也會被有心人刻意歪曲,還請刁主文費心了。”


    刁謙彥也不強求,回禮後轉身走了出去。


    鄭直拿起筷子正要吃菜,突然停了下來,走到窗邊,看向遠處一座小樓“千戶,問問去,誰家這麽有錢,竟然裝上了玻璃?”


    遠處的小樓,在陽光映射下,不時發出陣陣反光,看的都很有氣勢。趙碧惠當初發明了玻璃,可隨著她的死,玻璃的技術就失傳了。之後不是沒有人仿製過,卻都不盡如人意。這次不一樣,最起碼,那反射光給他的感覺和當初遠觀趙碧惠的玻璃時是一樣的。


    朱千戶應了一聲,不多時就帶回了消息“安玻璃的是味道居。這東西裝上以後,就跟當初京師裏的那種玻璃一樣,還有一種名叫水泥的東西,聽人講,這東西幹了之後,比石頭都硬,堅不可摧。”


    “賈應熊?”鄭直皺皺眉頭,顯然這東西不會是一個分號掌櫃能夠掌握的。想到如今剛剛開工的廉台堡的地下密道,他決定改變策略“你在這等著刁主文,俺過去瞅瞅。”


    朱千戶應了一聲看向窗外,卻遲遲不見鄭直的身影。就在他準備轉身下樓尋找時,對方卻和程敬程舉人一起冒了出來,有說有笑的走向味道居。


    “兩位老爺請看。”與鄭直的想象不同,味道居的掌櫃賈應熊,濃眉大眼,寬鼻薄唇,國字臉。五尺六寸的個頭,膀大腰圓,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個俊後生。更加出彩的是聲如洪鍾,吐字清晰,站在鄭直麵前非但沒有被對方的氣場壓製,反而有分庭抗禮的意思“不過短短一刻,這水泥幾乎幹了。”


    “這就行了?”不等鄭直開口,一旁的程敬搶先詢問“俺咋瞅著還是一堆泥。”


    “當然還需要等大概一個月左右才能完全幹透。”賈應熊卻並不著惱“兩位老爺瞅瞅俺這花壇就是用水泥做的,還有俺店裏那些窗戶裝的那些玻璃。都是好東西。”


    鄭直瞅了瞅那小花壇不由恥笑道“賈東主莫不是當我等都是傻子不成?這東西也不過是附著在磚石上的膠泥而已,最多幹後堅固一些,卻哪裏有賈東主所講的那麽誇張。”


    “小的哪敢戲弄鄭老爺。”賈應熊趕緊道“這東西確實附著在磚石之上,不過卻不是膠泥,而是在磚石之中加上鐵筋。如此房屋異常堅固,任憑風吹、雨打、地震、海嘯都不怕。”


    “磚石之中加鐵筋?”鄭直想了想“這不多此一舉嗎?”


    “非也非也。”賈應熊身旁一直不開口的一個衣著邋遢的中年人道“俺們這是塑形,就跟這大樹一般,倘若長高的時候被東西阻擋,自然就長歪了,俺們就是要讓這房子按照俺們要的模樣,用磚石,土木,鐵筋來製作形狀,最後再用這水泥來將樣子固定住。”


    “那是啥樣啊?”程敬好奇的詢問。


    賈應熊立刻道“俺們有修建的各種院落構型圖,請諸位老爺稍等,一會可以提出寶貴意見。”


    鄭直卻根本沒心思去聽,接過來翻開看了起來。相比去年,他對亭台樓閣有了一些心得,卻也有限。可這又有啥關係,左右房子是祖母,還有他和十娘子在住,隻要她們滿意就行了。


    “諸位請看,這是我們最新的,最前衛的設計圖冊。圖冊中的每一頁,無不體現了中式建築,中式風骨,可容百思;簡美大境,萬種風情……”這次開口的不是賈應熊,也不是那個邋遢的中年人,而是一位身穿亞青色錦袍,頭戴網巾,手拿斑竹扇的佳公子。對方一邊講一邊將兩份製作精美的水彩圖冊放到了二人麵前“請兩位老板過目。”


    “老板是啥?”鄭直和程敬確信對方講的每個字他們都能聽懂,可是合起來卻聽不懂。


    “這位是俺們總號的崔經濟,特意從京師來的。”賈應熊趕緊介紹“老板是南方的稱呼,相當於東家,店東。”


    鄭直點點頭,打開圖冊看了起來,隻是才看了片刻就搖搖頭“俺們修的是宅子,又不是靈塔,誰家會修四五層?”直接扔在了桌上,晦氣。


    “就是,就是。”一旁的程敬趕忙附和一句“再者,到哪去找那麽長的長材?連宮裏都做不到的。”


    “俺們這就是新式的中式大宅。”崔經濟趕緊道“俺們不用木料,隻用磚石,鐵筋,外加水泥,如此再加上俺們的避雷法,可以確保建築數百年而不毀壞,也不會被雷擊中。”


    鄭直有些心動“俺咋聽著不信呢。”


    “若是鄭解元有意,俺們可以帶著東西去給解元實地繪製構想圖。”會砍的不如會賣的,崔經濟立刻曉得鄭直有意。他剛剛已經得知了鄭直的身份,直隸解元,想來這家裏定然不缺銀子,大買賣“二位老爺是本號目前為止最尊貴的客人,作為答謝,本號可以免費贈送價值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兩的精裝修帶全套高檔實木家具……”


    “不用了。”鄭直卻果斷拒絕“你們這水泥和玻璃多會能送來,交給俺的人如何使用就好。”他的宅子是讓工部的將作大匠親自設計的,比這種江湖術士靠譜的多。況且味道居之後會和他多有齟齬,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鄭解元要多少塊?”賈應熊這才接過話。


    “……”鄭直也不曉得“這玻璃要不你們派個人跟著俺去府城,數數。”他也不曉得如何丈量“至於水泥……”他一指槁城城牆夠修咱縣城城牆就行。


    “鄭解元小瞧俺們了,大盛魁的分號遍布南北兩京,山東,江浙。”崔經濟又搶先開口“俺們在真定城自然也有分號,隨時可以為兩位老爺服務。”


    “如此甚好。”鄭直立刻道“俺至多再有三日就要回去,到時候你們去城北鄭家找俺。”講完之後,依舊與程敬互相謙讓的離開。


    還分號遍布兩京,山東,江浙?騙誰。因為要開發城北,他特意按照楊儒籌劃中的部署,對府城所有商戶做了摸底,壓根就沒有聽人講過大盛魁。不過倒是對這崔經濟有些刮目相看,果然是幹經濟的,嘴皮子真利索。


    二人回到酒肆包間時,刁謙延已經等著了“刁主文抱歉,程舉人是好朋友,俺就冒昧的請來了。”


    刁謙延自然不會不滿,畢竟雙方談的是好事,而且也需要發動更多的社會名流“程舉人可是俺們士林槁城翹楚,此等盛事自然不可缺席。”


    程敬來的時候已經聽了鄭直講明,也懂鄭直這麽熱心修河道一定別有所圖。不過還是那句話,賺不賺銀子無所謂,關鍵是拉攏了鄭家。有了鄭家幫襯,程家日後出個進士,哪怕是三甲的同進士也足可光耀門楣“能夠為本縣盡一份力,俺也是不勝榮幸。”


    花花轎子眾人抬,雖然三人各懷鬼胎,可是目標是一致的,把河道修通。有了這個大前提,很多問題就可以協調。


    “那個丫頭講什麽就要離開了,想要去花園多看幾眼。”沈氏冷笑“哄誰啊,還不是惦記著那個畜生。”


    “別總是畜生畜生的。”許錦沒好氣道“你也不想想,他是畜生,你我二人嫁的是什麽?”雖然鄭虤還不如畜生,但是,鄭直不是畜生。所以就便宜鄭虤那個不如畜生的假道士了。


    “哼。”沈氏大怒“虧得我留下來要陪著你搶……”瞅了眼許錦眼色,立刻改口“總之,你負了我。”轉身就走。


    本來以為許錦會知錯能改,及時認錯,卻不想對方竟然置之不理。沈氏真的惱了,快步走出二房,可是她不想回去麵對那三張虛偽的麵孔。左右瞅瞅“晚兒,你看著。”轉身就往西走去。


    如同廉台堡一般,府城鄭家在西邊,也有一座花園。究其原因,是因為老太君住在西邊。


    早兒見此,趕緊跟了過去。心裏直打鼓,咱家娘子不會是瞅上癮了吧?上次還不夠丟人嗎?可是又不敢勸,隻能不吭聲。


    此時已經入夜,初秋之際,萬物都在進行最後的爭鳴。二人走進花園,摸著黑東拐西繞,半個多時辰也沒瞅見什麽。正當早兒打算勸勸時,沈氏停下了腳步。她立刻順著沈氏目光看去,不遠處兩個泛著白光的影子正糾纏在一起。


    沈氏冷笑,開始盤算如何利用這件事鬧出點動靜。免得一個個的都覺得鄭家這小門小戶也能鑲上金邊。


    早兒低著頭,卻又忍不住想要一窺究竟。這種不要臉的事,有啥好瞧的?


    這時對麵突然冒出了幾道身影大喊“抓淫賊……”


    與此同時周圍也傳來了呼應,最近的,距離二人竟然隻有十餘丈。沈氏此刻哪還有心情看戲,若是被他們抓住了,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拉著早兒掉頭就跑。


    “別讓因為跑了。”眼瞅著就跑出樹林,卻不想角門方向也有人把守,甚至點上了火把。


    沈氏如今已經完全慌了神,她甚至想到了自戕。關鍵自戕也無法保證她的名節不受玷汙。真是豬油蒙了心,都怪鄭十七。也不曉得為何,沈氏就突然冒出這麽一個想法,做鬼也不放過你。


    沈氏正咬牙切齒的如同沒頭蒼蠅亂撞,猛然間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嚇得她差點咬舌自戕,卻聽到那人道“蠢貨,是我。”一隻手將她攬入懷中。


    沈氏重獲生機,猶如久旱逢甘霖,虛脫的靠在對方懷裏,甚至連開口都做不到。


    許錦不為己身,將同樣嚇得不輕的早兒攔腰抱住,向著東牆走去。沒走一會,卻停了下來,不多時,幾個人押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走了過去。


    “再找,一定要把那個賤人找出來。”遠處傳來了鄭富的聲音。


    “你走吧,我不能連累了你。”沈氏抱緊了許錦。


    “住口。”許錦的聲音依舊堅定而果決。


    “你趕緊走。”沈氏更用力的抱緊了許錦,卻終於鬆開“若有來世,妾身以身相許。”


    許錦手一哆嗦,你嚇昏頭了吧?拉住對方,帶著嘴巴張得老大的早兒走向另一邊。


    隻是沒多久,她們又停了下來,沒辦法,前邊同樣有下人把守。


    “錦哥就讓奴走吧。”


    “達達就讓奴走吧!”


    “親達達就讓錦奴走吧!!”


    “在這裏,奸夫在這裏……”就在許錦感覺她有些頭昏腦漲時,遠處傳來動靜,守著的下人趕緊跑了過去。許錦氣的給了還在胡言亂語的沈氏一巴掌,然後將這兩個陰陽顛倒的渾人拉進了小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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