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縣,沈家村。


    自從楊蓁被流放之後,梁禾經常會有一些恍惚。


    楊蓁在的時候,院子裏總會晾曬著各種各樣的藥材,虎頭虎腦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沈茜每日像個小傻子一樣到處瘋,處處都透著生機。


    可眼下,整個沈家都透著蕭條。


    楊蓁剛走的時候,梁禾是怨,甚至惡毒地想過,哪怕沈茜死了,隻要蓁蓁沒事就行。


    為什麽沈茜一點事沒有,出事的卻是她的女兒。


    人冷靜了之後,梁禾也明白,茜茜也沒錯,錯的是王娥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是這個世道。


    沈誠理解梁禾的不易,寫了不少信給軍中的兄弟,第一次覺權勢真是個好東西。


    經過綁架這一事,沈茜像是變了一個人,也不出去胡鬧了,學著楊蓁看書,做家務,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偷偷地哭。


    ‘叩叩叩’,“有人在家嗎?”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誰,沈誠披著衣服去開門。


    來人一副江湖俠客的裝扮,將一個包裹塞給沈誠,說了一句:“楊蓁讓我送來的”,然後人就施展輕功消失了。


    要不是沈誠手裏還有包裹,都以為這人從未出現過。


    等等,這是蓁蓁送來的?


    沈誠心裏難掩雀躍,趕緊將門關上,去找梁禾。


    “你說什麽,蓁蓁送來的?”梁禾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蓁蓁怎麽會送東西回來。


    “禾娘,來送東西的人是這麽說的,你打開看看。”


    梁禾顫抖著手打開包裹,一封信赫然入目。


    “沈誠,你,你幫我看看。”


    沈誠在衣服上擦擦手,打開信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起來。


    ……


    “梁禾,蓁蓁現在在太子手下做事,沒有吃苦,一路上衙差也很照顧她,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病。”


    梁禾早已泣不成聲,“我聽到了,聽到了。”


    “剩下這幾封信,是蓁蓁給家裏其他人的,她還送了一張銀票,他讓我不要難過,等她回來。”


    “嗯,我會的,蓁蓁,娘會等你回來的。”梁禾抱著那個包裹,像是在抱著楊蓁一樣。


    這時候,沈茜敲門進來,“爹,娘,是蓁蓁有消息了嗎?”


    楊蓁離開之後,沈茜就改口叫梁禾娘親,她心裏發誓,以後梁禾就是她的親娘,她一定幫蓁蓁照顧好梁禾。


    “是,是蓁蓁送了信回來,這是給你的。”


    沈茜捏著小小的信封,喉頭像是有千金墜石,等打開信,一字一句地讀完,沈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


    隔壁幾戶人家聽著沈家傳來的哭聲,沉沉地歎了口氣。


    梁禾一夜沒睡,可清早起來還是十分精神。


    ……


    涼州。


    楊蓁正在給一匹戰馬針灸,四周圍了不少將士。


    這馬兒剛巡防回來,剛到營帳就口吐白沫,匍倒在地上,抖如篩糠。


    幾個獸醫來看了之後,也喂了藥,還是不見好,反而更加嚴重,便血尿血,著實把人嚇得不輕。


    一個身體微胖的中年男子,盯著楊蓁氣得直喘粗氣,“你他娘的簡直就是胡來,那麽長的針,就往馬身上瞎戳?你知道不知道,這馬比你命都貴?”


    說話這人叫管亥,算是軍中的獸醫,脾氣不好,但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楊蓁理都沒理他,這馬兒瀉下如水,唇齒青黃,病來得急促,要是再耽誤一下,命都沒有了。


    眼見楊蓁手中那長長的針,管亥一個箭步上來,想要阻止。


    楊蓁瞪了他一眼,一根幹淨的銀針紮在了管亥手腕上,“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流放的罪犯,那就應該知道,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出這個風頭,明白?”


    說完,楊蓁拔出馬兒身上的針,開始放血,等血放得差不多,用火針針灸分水,薑牙,耳尖,尾尖等穴位針灸。


    楊蓁針灸完,馬兒的腸鳴就小了很多,也不回頭顧腹了,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


    在場的人看得出,楊蓁這針灸是有效的。


    “聽說過給人針灸的,沒聽說,還能給馬兒針灸的。”


    “現在看著是好了,等會說不定又不好了呢?”


    ……


    針灸完,楊蓁從藥箱裏拿出一瓶藥,掰開馬嘴,盡數倒了進去。


    神奇的是,那馬兒好像知道楊蓁是在救治它一樣,嘴裏的藥丸,砸吧著嘴,就咽了下去。


    讓一旁的人看得直呼驚奇。


    管亥是打心眼裏為這些馬兒好,見此,趕緊上前,摸摸馬兒的口鼻,雖然還是氣喘,但是馬兒是肉眼可見的舒服了很多。


    “這馬就讓它在這休息,晚上沒事,就可以讓它回圈了。”


    看護馬兒的士兵,還很年輕,應聲道:“放心,一定好好照看著。”


    管亥不相信,一個小女娃會有看牲畜的本事,一整天都守在這馬兒身邊。


    可到了晚上,這頭突發疾病的馬兒竟然真的好了,還一個勁兒想出來。


    楊蓁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又給馬兒針灸了一次,喂了藥,然後牽著馬兒回馬廄。


    管亥不得不承認,這小姑娘有點本事。


    經此之後,楊蓁也算是在軍營站穩了腳跟,尋常這些牛馬有什麽不爽利的地方,大家都習慣來找楊蓁。


    立冬前幾天,整個營帳凝重又緊張。


    今年天年不好,自中秋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北戎如何不躍躍欲試。


    看著軍中這情形,估計大戰就在這幾天了。


    楊蓁也不敢疏忽,太子在藥材方麵給了她很大的權限,楊蓁除了每天照看戰馬和飼養的牛羊之外,就是搓藥丸。


    方直來了一次,拿走了不少藥丸,至此人就像是消失在軍營一樣。


    小雪前一天,太子領大軍出征,戰火在邊境燃起。


    北戎來勢洶洶,剛開始交手幾次小戰役,太子麾下的大軍,都沒撈到什麽便宜。


    楊蓁守在營帳裏,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個個送來的傷員。


    這時候,管亥等人才知道,這個小姑娘不僅治牲畜有一手,這人也能治,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厲害的嗎?


    楊蓁當然也想隻看戰馬戰牛,可看著一個受傷的士兵,她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時間一天天過去,戰事好像進入了焦灼期,北戎似乎打定了主意,絲毫不退讓。


    麵對北戎一天天的騷擾,整個軍營更加緊張了。


    這天半夜,楊蓁剛躺下沒多久,營帳外麵騷動起來,火光晃得人再也沒有半點睡意。


    楊蓁穿上衣服走出營帳,就聽見幾個士兵說,北戎那群賊子,搶了我們的糧草,太子爺帶著人出門迎戰了。


    【大人,趙柏元上輩子就是死在這場戰役中的。】


    “不,不一樣,你看這段時間,雖然傷員不少,他們整天喊著,朝廷的糧草未到,但是我每日吃的飯食,未曾少半點。”


    【你說,這是障眼法?】


    “方直不在軍營已經好幾日了,當時他除了拿走了不少藥丸,可是還帶走了不少毒藥粉的。”


    【希望太子沒事。】


    楊蓁也希望沒事,但從三皇子在沈家村的時候,日日與沈月不清不楚,就不是當皇帝的料。


    天亮之後,太子還沒回來,營帳中,幾員大將行色匆匆,帶著一隊隊的軍卒離開。


    下午的時候,營帳中有人呼喊楊蓁的名字,讓她去救治傷員。


    “玎河水岸,和北戎那幫雜碎開戰了,楊蓁你跟我們走,前方傷員更多。”


    楊蓁:“好,這些藥你們幫我背著一點,我背不下那麽多。”


    幾名軍醫看著幾大箱子的藥丸和藥粉,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這都是你弄的?”


    “嗯,等會要是皮外傷的,就先讓他們吃藥,我們先集中處理重傷的軍士。”


    軍醫都知道楊蓁的藥不錯,但沒想到楊蓁竟然弄了這麽多。


    “走,上馬,我們去前方。”


    ……


    天空猶如一幅陰沉的畫卷,雲層翻滾,冷風呼嘯而過,帶著肅殺的氣息,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數以千計的士兵們穿著各種顏色的軍甲,手持各種武器,向敵人猛烈攻擊,箭矢猶如流星般劃破空氣,精準而致命,激烈的喊叫聲和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楊蓁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身體裏那種暴虐的因子開始在血脈裏發酵。


    “楊蓁,別看了,來這邊。”


    “好!”


    ……


    一個個倒下的戰士送了過來,血腥味侵襲著鼻腔的每一個角落,殘屍斷臂更是到處都是。


    楊蓁握著柳葉刀,像是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處理傷口,與死神搶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北戎收兵的號角聲在玎河四周急促響起。


    燕國的將士喊著‘追,趕緊追’,一點點逼近北戎逃竄的將士。


    此時,玎河下遊的水岸上,一隊黑色的急行軍濺起塵土,馬蹄聲聲,從後方包夾北戎殘軍。


    北戎大軍意識到被人包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北戎大軍的主將呼延讚試圖帶著人突圍,可剛突圍出去,另外一支燕軍就在前方等著他們。


    這一刻,呼延讚比誰都明白,他身邊有人出賣了他。


    “燕國太子,你在本將身邊安插細作,算什麽好漢?”


    麵對呼延讚的叫囂,趙柏元哈哈笑了起來,“孤隻是將計就計而已。”


    說完,趙柏元長槍劃過,刺入呼延讚的胸膛。


    “收兵,讓人來打掃戰場。”太子吩咐道。


    ……


    燕國戰勝北戎,在楊蓁意料之中,表現得也很淡定。


    這幾日,整個傷病營,大家都在議論,這場戰事,太子是如何運籌帷幄,驍勇善戰。


    聽著他們躺在病榻上,依然聲音嘹亮,楊蓁繃著的神經也鬆了不少。


    經過這幾天的救治,幾名軍醫對楊蓁是心服口服,好幾個軍醫都是當地人,有時候回家,有什麽好吃的,也會帶一份來給楊蓁。


    ……


    中午的時候,方直來喚楊蓁,說是太子要見他。


    楊蓁也沒問太子找他什麽事,跟著方直就走。


    “你也太沉得住氣了,你就不問我,太子爺找你什麽事?”方直這些天,聽下屬誇楊蓁,耳朵都聽起繭子了。


    離譜的是,他幾個好友聽說楊蓁是殺了人,被流放到這地,壓根就不信楊蓁殺了人,張口就說肯定是縣官害人。


    “該知道的,自然就會知道了。”


    方直:?


    “你在軍營倒是適應得很快。”


    楊蓁:“事情多,也來不及想其他的。”


    ……


    主帥營帳。


    見楊蓁進來,太子揮揮手,“別虛禮了,先看看這個。”,說著,就將一摞信函遞給楊蓁。


    趙柏元不是沒見過神童,這段時間,他也在留意楊蓁在營中的表現。


    有本事,沉穩,看似不爭不搶,可偏偏就得人心。


    楊蓁一一看完所有的信函,又看看秦霄,這東西還真的通敵?


    秦霄明麵上是太子的人,實際上五年前,就投靠了三皇子。


    太子母族勢力大,又手握重兵,朝中大臣也多半是他的人,就連當今皇帝的皇位,都是他從先帝手中搶過來的。


    如此之下,三皇子想要繼承大統,根本不可能,去年北戎就肆意搶掠邊境諸城,太子領兵出征。


    三皇子想讓太子死在戰場上,而秦霄作為涼州守將,就是最好的執行者。


    再說秦霄,也不知道是瘋了,還是迫於壓力,竟然跟呼延讚密謀,泄露軍機,意圖讓太子被北戎殺死。


    “你踏入涼州境內的時候,秦霄派人刺殺過你,你被流放到涼州,也是秦霄的弟弟秦洲給縣官馮淼施壓,孤已經讓巡查禦史到江陵縣督辦你的案子。


    你殺的那個人,確實是北戎細作,牽涉好幾方勢力,你的案子可能會耽誤一段時間。”


    楊蓁將信函放在太子的案桌上,拱手行禮,“元帥能讓人重查此案,民女感激不盡,等些時日也沒什麽。”


    “是孤感激你才是,你的藥,救了很多人,方直能帶著糧草趕回來,也多虧了你那些藥。”


    “是方直將軍和諸位將士勇猛,我的藥隻是輔助作用。”楊蓁可不敢居功。


    太子笑了笑,指了指身後一直當背景板的一個黑衣人,“他會途經江陵縣,你要是有信函帶回家,可放心交給他。”


    楊蓁臉上浮現出喜意,“謝謝元帥。”


    擔心年後開春家裏人生病,楊蓁還準備了不少藥丸,托暗衛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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