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方圓之中,貫穿天地的電光漸滅。機關巨人被洞穿的胸口處,陡然又亮起曜日之輝,瞬間吞噬了幻月之光。


    數息之後,素衣玄帶的風道君再次現身於黯滅的玄空之中,周身並無傷損,隻是手中泓劍黯淡無光,頭頂的玲瓏之月亦消失不見。


    風道君神情變幻,頗有幾分驚惶與狼狽,但眉間煞氣不減,怒喝一聲道:“文臨淵!你有膽暗算,又為何假惺惺地手下留情?”


    戴著烏青麵具的臨淵先生淩空懸坐於機關巨人的心口,不見神情,聲音也清冷淡漠了許多。


    “同為仙盟治下,何苦拚個兩敗俱傷?風道君,今日就此罷手吧,來日定有人會給你個交代……”


    而墨鳶先生靜靜看著半毀的偃甲,一時失語。


    無人掌控的墨光沒了糾纏之力,半副偃甲變換形狀,鼓動飛翼,向機關巨人飛去。


    無人掌控的規矩方圓,也漸漸失去了道意鉗製之力。機關巨人淩空一步踏出,遙及數裏。


    風道君橫眉怒目,墨鳶先生垂首無語,兩位金丹道君眼看著機關巨人飛馳而去,再未阻攔……


    …………


    雒原抱著楚涵玉飛浮在法陣裏,仿佛置身於一個奇幻的泡沫中,看了一場精妙絕倫的好戲。


    沈思亢奮嘶啞的吼聲不時回響,有時是在和他說話,更多時候則是不明所以的亂喊。


    但雒原能明白他的感受——駕馭著不係舟化身參天巨人、與機關雷鵬殊死拚殺,最終鬥敗兩位金丹道君,那暢快,不亞於築基參道有成。


    烈風之中,飛奔的巨人緩緩沉下腰、收回手臂,漸漸變換形狀。不多時,又變回了巍巍浮空之舟。


    機關之玄妙深不可測,激戰中木甲明明碎裂無數,可流雲一罩,不係舟看上去光潔如初。


    皚皚白鯨排開層層黑霧,終於駛至鬼霧嶺的邊緣,望見遠方一線青天。


    可那一線青天,轉眼間又遮上一層蔭蔽。


    一幅書卷,在烈風中緩緩舒卷。一枚玉牌,靜靜浮於青天之上。雖然與不係舟相比渺小如一粒塵埃,但玉牌之下,蔭蔽自成,仿佛另一方天地。


    一個身著闌衫、峨冠博帶的儒生,手撫長卷,端立於玉牌之下,鏗鏹頓挫之聲,帶著莊嚴之威,回蕩在天地之間。


    “仙盟巡察使,梧桐書院薑曄,查問露隱六國亂法之事。來者何人?留下聽詢……”


    在那玉牌之前,龐然巨鯨也隻能緩緩停駐。臨淵先生迎風立於舷首,一揖道:“落雲宗玄元峰客卿長老、文臨淵,見過薑道君。”


    “仙盟巡察使?”一道月華之影飄然而至,見了那書生,立刻眉頭深鎖,大聲問道,“霍榣那縮頭烏龜呢?出了這麽大亂子,他為何還不出麵?”


    薑道君三綹髭髯一抖,顯有幾分不悅,但還是不疾不緩地答道:“仙盟牧守霍榣道君,近日抱恙不能理事。故仙盟遣我為使,前來巡查。”


    “此地之事,盡由我來處置——風道君,你可有話說?”


    “抱恙?”風道君一愣,隨即冷哼一聲道:“那來得正好,這文臨淵包庇我派叛徒,拒不歸還,你管還是不管?”


    薑道君微微皺眉,隻見霧海之中又緩緩飛來一千尺木鳶。


    “藏墨派墨掌門?你也有事?”


    墨鳶先生拱手一揖,道:“我派墨丘道人勇闖無殤教營寨,斬殺邪魍,殊立功勳,卻橫死於鬼霧嶺之上。疑其死與落雲宗弟子有關,請道君明察。”


    薑道君目光微轉,落在不係舟舷首的法陣上,道:“你們爭的,就是那二人?哪個是落雲宗弟子?哪個又是蒼梧派的叛徒?”


    書卷一卷,薑道君乘風落下,降至不係舟舷首,伸手一探……


    戴著烏青麵具的臨淵先生飄然上前一揖,不著痕跡地阻住了薑道君,“薑道君,此子便是我落雲宗弟子,雒原。”


    薑道君目光一凝,沉聲道:“雒原,哼,雒原又如何?”


    臨淵先生慨然道:“雒原他奉仙盟之命,尋查露隱六國盜嬰擄幼之事,偶得線索,便果斷潛入無殤教營寨,發現失蹤嬰幼下落。並以照影燈記下,上報仙盟,此事已天下盡知……”


    “由此才有露隱國周邊各派應仙盟之命,火速前來剿滅無殤教魔孽——道君之所以出使,想必亦源出於此。”


    “我派弟子沈思雖用不係舟救出嬰幼孩童,但雒原卻深陷賊寨,血戰才僥幸得脫。他傷及本源,急需回山療傷養元——僅因無憑無據之猜疑,便訊問功勳卓著的弟子,實屬不妥。若是耽誤了救治,傷了本源,恐怕更要傷了仙盟任務奔走的諸派弟子之心……”


    薑道君置若罔聞,隻是雙目灼灼,凝視著雒原的雙眼。其周身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威壓,仿佛無聲的審問,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怯,回想自身之罪,甚至想要坦白……


    換了以前的原大俠,定要挺直腰杆瞪回去。可如今,動用過鬼門三絕術的雒原,在那目光注視下心生暗鬼,雜念叢生,隻能默默別過頭去。


    良久,那股威壓緩了下來,薑道君的目光又落在他身邊的楚涵玉身上。


    “這女孩呢,叛徒之說,又是怎麽一回事?”


    風道君厲聲道:“她是我蒼梧派內門弟子風眠,她趁亂偷襲長老,襲殺弟子,還擄走了我的女兒風月奴!”


    “此等滔天大罪,自該帶回嚴加審問,門規處置——可有人竟敢包庇她,仙盟治下,難道已沒有公理可言了麽?!”


    薑道君又凝望了風道君一眼,輕聲嘀咕幾句,默默閉上眼睛,仿佛入定。


    一時天地寂靜,萬物無聲。


    片刻之後,薑道君睜開眼,一指天上玉牌。


    蔭蔽罩下,薑道君恢弘之聲,如天地之判……


    “雒原功勳卓著,當得仙盟上賞。可先回山養傷,待傷愈後再備問詢。”


    “風眠觸犯門規,由蒼梧派帶回山門,自行處置。”


    “我這般判處,你等——服麽?”


    書卷緩緩展開,如判決落紙,闌衫儒生之氣,浩蕩於天地之間,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墨鳶先生神色平淡,隻是略拱了下手。


    風道君麵色稍霽,冷眼斜望著臨淵先生。


    而臨淵先生微微垂下頭來,沉思不語,似乎有些為難。


    青天玉牌之下,一聲大吼,昂然回應著天地之威壓。


    “——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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