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師兄再次到訪隱溪廬,帶來的卻不是什麽好消息,而是仙盟的“密令”。


    雖說是“密令”,但經過了老頭子和風師兄兩道手,自然再無秘密可言。


    任務說來也簡單——探清無殤教、以及南疆魔修正在籌劃的陰謀。


    事發之後,無殤教被仙盟諸派圍剿,早已銷聲匿跡。可迄今為止,別說其總壇尚未找到,連護法都未曾斬過一個。


    那無法無天的邪教像是毒蛇縮回洞中,再無蹤影——但毫無疑問,其隻是收起爪牙,蟄伏等待著……


    而隨著天地氣機之變,靈物紛湧,南疆的魔修也像雨後春筍一般冒出頭來,日益囂張。


    露隱國及周邊六國中,並無一“宗”,也就是說沒有元嬰真人坐鎮。又因戰亂旱災,民生凋敝,鬼祟叢生。


    雖然朗境宗、琅琊宗、長陽宗、甚至落雲宗都開始派遣門下維持秩序,但南疆魔修這次來勢洶洶,似有秩序,讓人不得不懷疑背後有所謀劃……


    雒原早就從“黃蠍道人”的記憶中得知,南疆魔修籌謀著要讓東國“血流成河”。但後來亂事紛紛,始終沒有上報給仙盟——看來,仙盟也知曉了此事,才會下此“密令”。


    可如今,就算原大俠心憂東國子民,也不願再為仙盟效力。


    “仙盟有的是高人,何必找我一個無名小卒?我舊傷未愈,不想去,行麽?”


    說著,原大俠咳嗽兩聲,“虛”意十足——三個月被伊人抽了十幾次,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說“舊傷未愈”完全沒毛病!


    “師弟如今名聲在外,哪裏是無名小卒……”風揚掏出折扇輕搖幾下,一看就是“說客”,“仙盟當然不會就指望師弟一人,但如今既無頭緒,師弟這樣的‘良才’、‘福將’、‘無殤教克星’,自然是不能放過的……”


    “師弟立下奇功,剛回山修養沒幾天,拒絕出這次任務,仙盟估計也沒話說——但咱們軒轅老祖的意思,還是希望你接下來……”


    “我拒絕。”原大俠更不遲疑。


    風揚嘿嘿一笑,“師弟別急,你細想——這次拒絕容易,可下次呢?再下次呢?仙盟執事者向來脾氣都不大好,你一次又一次拒絕,差事隻會越來越麻煩。”


    “而且,蒼梧派和藏墨派這些日子屢次上訴仙盟,沒少鬧騰,隻是都被壓下來了而已——你是有功之臣,但倘若一直拒不執行仙盟任務,隻怕冼玉師妹那邊、會有麻煩……”


    見雒原神色微動,風揚笑得更親切了些,“何況師弟你看,這次的任務其實不算苛刻——探清“陰謀”,當然是沒影兒的事。可又沒定時限,也沒說讓你如何去‘探’……”


    “大不了你出去轉個一年半載,帶上美酒佳人,在東國遊曆一圈——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就算‘遺憾’地未能完成任務,仙盟還能砍你頭不成?”


    不得不說,風師兄做“說客”,一向稱職得很。


    雒原沉吟半晌,歎了口氣道:“能拖一拖麽?”


    “當然!”風揚扳起三根手指,“師弟先考慮它一個月,再‘籌劃’一個月,最後準備行裝又一個月,三個月後再出發,問題不大……”


    雒原點了點頭,熟練地開始討價還價,“我若答應,宗門能給我什麽支持?”


    風揚一副“師弟果然上道”的表情,“我答應師弟送把更好的靈弓,自然要兌現。還有,軒轅老祖說既是探查隱秘之事,少不了要易容偽裝——師弟把你那銀線弓和‘莫相識’給我,我去找遠山師叔幫你‘翻新’一下……”


    說完風揚兩手一攤,“還想要別的,就得你自己去找軒轅老祖了……”


    雒原不禁暗啐了一口,老頭子真是一毛不拔,無恥至極。


    他可不想這麽輕易遂了老頭子的意,“多謝師兄告之。那——容我先考慮一個月……”


    …………


    送走了風師兄,雒原仔細權衡了一下利弊,心中已有決斷。


    他當然不想去,修煉之路正順風順水,有個一年時間安心修煉,他和洛冼玉都能脫胎換骨。可偏偏仙盟不肯放過他這枚棋子,還想把他放到棋盤上廝殺……


    有了個同魂共命的伊人,也就有了軟肋。仙盟的任務,不能強拒,隻能像風師兄說的那樣,拖著,再糊弄過去……


    雒原到水廬找到洛冼玉,將實情和打算一一相告。


    伊人神情平靜,隻是歎了口氣,淡淡道:“那這三個月內,當全力提升修為。你真氣之根已經拔淨,《冼玉訣》可以緩緩,多留些真氣洗煉形軀,或是磨煉手段吧……”


    雒原點了點頭,世上之事,果然“唯變所適”。


    “對了,你修煉《百變神通》也有些日子了,有覺醒神通的跡象麽?”


    洛冼玉微微垂頭,臉上隱然有幾分羞色,“你看呢?可有什麽變化?”


    雒原一愣,審視了一下朝夕相處的伊人,隻覺她肌膚愈發光潔玉潤,白皙如雪,仙姿綽約,仿佛姑射仙子。


    “你好像、比以前更白了……”原大俠憋了半晌,隻能實話實說。


    伊人紅潤滿頰,輕聲道:“那神通、的確顯現在肌膚骨肉上……”


    “我知道了,是【冰肌玉骨】!”原大俠靈光一閃,大叫一聲,道藏所載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這是一門罕見的防禦神通,可以讓筋骨強如仙玉,肌膚凝若玄冰,巨力難折、刀劍不傷,更勝築基洗煉後的骨肉……”


    “而且,有了【冰肌玉骨】,能大幅增強對金水靈氣的感應,釋放起冰霜法術事半功倍。對禦使玉製靈器也大有裨益——實在太適合你了!”


    原大俠眉飛色舞,滿心歡喜,可伊人卻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似乎遺憾某人誇錯了方向……


    “你呢阿原,有顯現神通麽?”


    “我真氣虧缺,可能要慢一些……”原大俠說得雲淡風輕,可內裏怎能不眼饞?可惜急也無用……


    洛冼玉沉默片刻,忽然持劍在手,引氣一招——水廬中央的陣盤靈光一閃,霎時水聲陣陣。三疊飛瀑之下,飛流如潛龍探首,倒衝崖台,帶回一團凝水包裹的晶瑩器物。


    “這一波,我一共煉成了九十六根飛針,你先拿去——等三個月後,可以再煉幾百根出來……”


    雒原引氣化開凝水,接過一疊晶瑩剔透的飛針——綠鬆髓石水煉的玉針,線條柔和流匯,卻鋒銳非凡,又親和靈氣,算得上是靈器胚子。


    原大俠誇讚一番,順手把古劍也拿了過來——仙盟的任務,不妨先看看能從劍中殘魂挖出多少訊息……


    …………


    午夜時分,隱溪廬再次封門,但這次幽泉洞中隻有一人。


    古劍置於膝上,雒原默運《洗心決》,摒除雜念,再次將神魂探入古劍之中


    那個麻杆黑衣人的魂魄雖然萎靡了許多,但仍然如一條不甘的野狗,拚命掙紮撕咬。


    雒原麵沉似水,牽動魂力,第一次施展起獸皮卷軸上磨煉魂魄的手段……


    和折磨人沒什麽兩樣,無非“刀砍”、“鞭子抽”……


    雒原心中既無憐憫,這點手段根本沒什麽難的,幾下就把惡魂的氣焰壓了下去。


    “你以魂術作惡,理當受此報應。我用這手段對付你,來日自然也會有人如此對我——沒什麽好怨恨的,說吧……”


    雒原沉聲一歎,運轉萃魂術,那惡魂似是低吼一聲,再無力抵抗。


    “無殤教的秘密”,仿佛一道拷問之題。縷縷魂絲化作記憶,率先流入腦海的,是各個首領之事。


    鬼霧之下,地淵深處,共有六壇。六位壇主,不增不減。不問來處,隻問貢獻。


    紫煙,來曆不明,獻上“莽古幽徑”之法,借用地底魔氣,可在各壇之間傳人送物。


    白蓮,一妙齡少女,自幼追隨教主。煉出“淨土銀灰”,可隱匿身形,抵擋外力外氣侵蝕,正是雒原曾用斂塵沙漏收取的銀沙——教眾身灑“淨土”,方能接觸紅蓮聖火,方可穿越“莽古幽徑”。


    金剛,自西方來,本為傳道,卻拜服於無殤老母座下,獻上諸多法典密咒。其紅袍金身,酒色不忌,與雒原熟知的“白眉大師”那類“苦行僧”截然不同。


    綠袍,來自南疆,擅長巫毒蠱咒,獻上諸多秘藥毒方,與左祭使相交甚密。


    皓狼、血纏,則是護法墨狼、血魘的副手,都被雒原斬於劍下。


    六壇主之上,則是四大護法。


    墨狼資格最老,獻上“魔化月狼”之術。“狼衛”人數最多,信仰最為堅定,乃教中第一鐵衛。


    血魘護法,排名第二,獻上“血魘陣”,能以血拘人,正是讓雒原幾乎萬劫不複的那血陣。其統領血衛,統管教中土木之事,興建“血池”、“血河”,舉足輕重。


    黑鳳護法,一高冷女子,獻上“滅魂黑炎”,後經無殤老母神力催化,與聖火融合,方衍變出“淨世紅蓮火”。其統領黑衛,雖人數最少,但她本人實力超群,戰無不勝。


    青羽護法,自山中而來,率族人拜在無殤老母座下,獻上“魂煉鍛體”之術。雒原如今可以確信,他們就是長陽山地底的有狄一族,拜“神使”所賜脫困,不知為何卻成了無殤教的“青衛”。


    四護法之上,便是教中最神秘的左右二祭使。


    左祭使統領教中祭師,也正是麻杆黑衣人的頂頭上司。隻是與那些在聖火前禱告祝唱的祭師不同,麻杆黑衣人是傳遞密旨的暗使——即便如此,他也從未見過左祭使的真麵目,那人永遠藏在黑袍黑帽之下,如一鬼影。


    而右祭使,眾頭領中資曆最老,卻也最為神秘。麻杆黑衣人入教多年,也隻見過一個背影——輕紗覆麵、素衣翩翩,腰係玄帶,風華淩然。


    “雨夫人?”那一瞬間,雒原想起了鬼霧嶺旁那個豐姿雍容的女子。如今回想,她攔下風月奴,正是無殤教一團亂事的轉折點。


    一記紅蓮火滅殺蒼梧弟子的,難道真的不是風月奴,而是她?


    雒原微微一分神,流入腦海中的記憶終於輪到無殤老母……


    眼前的一幕,無殤老母高坐於虛空之上,沐浴神光,眾教徒匍匐跪拜,隻遠遠望得見腳尖……


    可就在那一刻,麻杆黑衣人的魂魄忽然一顫,瞬間湮滅化為虛無,連一絲素魂都未留下。


    正在汲閱的雒原受此反噬,魂痛神傷,一時疼得抱頭打滾。


    多虧他早準備了安魂燈,青光映照下,一身冷汗的雒原緩過神來,不禁臉色蒼白。


    這是什麽手段?他完全無法理解,或許是鬼門秘術,又或許,是莫名神力?


    線索終是被掐斷,可汲閱出的訊息已經足夠驚人——無殤教,遠比他想象得更龐大、更恐怖……


    壇主已有築基之上的戰力,往上更不用說,這實力已不遜於東國一“宗”。


    更何況,天知道無殤教還藏著多少詭異的手段。就像那紫煙,竟能喚出魔君之影,擊殺仙盟巡察使……


    而那“青羽護法”,顯然也在加入無殤教之後實力飛漲——在長陽山底她若有那等戰力,隻怕也不會讓虎煞道人飛揚跋扈了。


    靠搜魂“應付差事”的念想破滅,雒原反倒更激發了鬥誌——這等龐然巨獸,倘若有朝一日張開巨口,吞噬的恐怕不止是千百孩童,而是東國芸芸眾生。


    就算不考慮仙盟,原大俠也必須盡一份力,務求製止!


    眼下線索雖中斷,但“青羽護法”,本身就是另一個線索……


    …………


    雒原默默靜坐了許久,修養魂魄之傷,又運轉《洗心決》摒除雜念,開始另一個嚐試。


    一枚玉針,靜靜放置於古劍劍刃之上。


    雒原小心翼翼地從古劍中牽引出無比細微的一縷鬼霧黑蜂之魂,而玉針之“魂”,連魂眼都無法看到魂光,唯有萃魂術能感應一二,薄得好像淡淡炊煙。


    魂煉之法,就是要牽引這兩道細不可察的魂絲,使之交纏融合,去蕪存菁。


    玉針之魂淡薄如霧,無法牽引,雒原隻能緩緩將黑蜂魂抽成絲,雙目凝視,像繡花一樣繞上玉針、一圈又一圈……


    最後的關鍵,便是以煉魂術將兩道魂絲“熔煉”到一起。


    雒原仔細回想著近日來種種煉器心得,全神貫注地引動《鬼穀煉魂術》——如一道火光點燃蛛絲,一聲輕響,手中玉針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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