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俠再次於夢境中醒來,卻是垂頭喪氣,咬牙切齒。


    一次又一次失敗,接連煉折了八根玉針,一無所獲。


    這些日子的煉器感悟完全派不上用場,“魂煉”更像是在繡花,極其敏感細微,他隻能憑感覺摸索。


    煉魂融合那一瞬,更像是碰運氣……而每次失敗,玉針都會發生材質改變而折斷,卻次次不同,根本找不到半點竅門。


    玲瓏仙子小心翼翼地飛到雒原身旁,見他一臉晦氣,怯生生地沒敢出聲。


    “芊菁,帶我去靈田看看!”原大俠不想再琢磨“魂煉”,隻想換個心情。


    “境靈”乖巧地應了一聲,眼前物換星移,落在“中土大陸”上。隻見一片色彩絢麗的花田,鋪滿赤橙黃綠之色——那花朵顏色雖異,可形狀卻都如一彎缺月,向陽而生。


    ——這便是各種定元丹通用的主材料之一,缺月花。


    此花晝采日光,夜取月華,每株生五色花之一,對應一種五行相屬。必須生在晴空少雲,日月光華永照之地。稍有陰雨遮光,就會大片枯萎。


    雒原讓屏幽幫忙找了五色花各一朵,無事便汲閱一番,花了一個多月才終於在夢境中凝出缺月花,又反複“培植”,才有了這一片花田。


    夢境中清風朗日,花影繽紛,原大俠心情也好了許多——若是魂煉之法始終沒進展,就隻能去丹桐峰找“苗毓”師姐,多認認花草,尋求在煉丹之道上有所突破了。


    “那隻鬼霧蜂後,活下來了麽?”雒原又問道。


    “沒有……”芊菁連忙上前作答,卻有些吞吞吐吐,“公子凝得、就不太好……那東西又見不得光,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雒原雖有心在花田養蜂,可始終不能完美凝出鬼霧蜂後。“殘次品”也沒有合適的生長環境,總是存不下來。


    “罷了,帶我去琅環玉壁。”


    光影一轉,眼前千瀑飛流,水聲隆隆,洛冼玉亭亭立於玉壁之前,玉臂交曲——上百支玉劍從座座水煉陣中一齊飛出,如百鳥朝鳳……


    而那“鳳”,正是長發飛揚,流溢著七彩霞光的幻璃。其漫步空中,引劍向天,牽動漫天劍影,如落英繽紛。


    “——好!!”見了這賞心悅目的劍影之舞,雒原不禁拍手叫好,“玉兒,你已經能同時禦使上百支劍了麽?進境真是神速啊……”


    洛冼玉將漫天劍影落回水煉池,輕輕一笑,“夢境中的,怎能當真?現實中我沒有真靈氣,無法身外禦物,頂多能同時發出上百飛針吧——你讓我改煉飛針,確是明智之舉……”


    雒原搖了搖頭,奇道:“就算是夢境中,你又是怎麽做到同時操控那麽多件靈器的?”


    原大俠雖有真靈氣,可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禦物,算上分魂,頂多也就能同時駕馭兩三件靈器。


    “通常的方式,是煉一套子母套器,子器圍繞母器有固定的變化,一念可控……但我還不會煉……”伊人梨渦淺笑,輕聲道,“我用的法子,是心中存念,分念禦之……”


    “心中存念……”雒原也算有點粗淺的心門修為,一點即悟。


    隻聽洛冼玉道:“嗯,萌萌教我的《洗心決》,我每日修行,從未懈怠。如今一息間可存百念於心,禦劍時一念一劍,皆如臂使指——不過,也就那麽一瞬罷了,念頭用完,就要現原形了……”


    “那、那也不錯了……”原大俠無話可說,隻是心底暗自將《洗心決》的位次提升了幾名……


    …………


    離了琅環玉壁,雒原終是回到竹林玉台,打算好好參悟一下“存念於心”。


    可玉台之上,小白狸墊著爪子,側翻著肚皮,睡的正香。


    原大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堂堂“大妖”,就知道在魂海中睡大覺,屁用也不頂——要它作甚?


    “大哥——大哥醒醒!”雒原連喊帶擼,上下其手,小白狸終於咧開大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碧眼一翻,“你要幹嘛?”


    它若是那身軀如山的白澤,原大俠還畏懼幾分,可眼皮子底下這巴掌大點的小東西,也用不著太客氣了,“我說,你不能就這麽成天睡吧?您老人家好歹也是洪荒大妖,一身的法力神通,就不能隨便傳給我點麽?”


    小白狸四腿蹬直,又伸了個懶腰,閉上了眼,“你在我眼中,弱得就跟螻蟻一般——你有什麽法力神通,是能傳給螻蟻的?”


    原大俠氣歪了嘴,忙搶白道:“可這螻蟻要是死了,您老人家也要玩完——就不擔心麽?”


    “擔心個什麽?你死了,我再換個地方就是了……”小白狸兩爪一搭,換了個方向接著睡。


    “你是睡糊塗了還是做夢呢?”原大俠氣得上前直撓,“生死同魂之契,你忘了?”


    小白狸睜開一雙碧眼,總算有點凝重之色,“你我的生死同魂契早就解了——你居然不知道?”


    雒原愣了足足幾息,“什麽?這、這東西,還能解的?”


    小白狸撐起兩條前腿,終於端莊地坐了起來,“生死同魂契,乃平等之共契,憑願而結。隻要雙方都願意,自然也能解契……”


    “可是,我沒同意過解契啊!”原大俠像個稀裏糊塗被畫了押、丟了家產的二世祖,在公堂上大聲咆哮起來。


    小白狸幽碧的瞳仁中滿是鄙夷之色,“那同魂契上都寫了什麽,你就不看一眼麽?”


    “我、那上麵的上古篆文,我認不全……”原大俠頓時泄了氣勢。


    “同魂契結契之意願,是雙方同魂共生,不代表再加一個進來,還是如此——倘若一方另結生死同魂契,另一方可以選擇解契……”


    小白狸言盡於此,似乎不需要解釋它為何選擇解契。


    雒原徹底傻了眼,難怪妹妹師父說“任何代價”,難道就包括了與白澤的魂契?


    可他感應了一下,魂海中那神魂聯係猶在——再說了,若無魂契,它憑什麽還懶洋洋地躺在這夢境裏啊……


    “可是,我感覺,魂契還在啊……”雒原試探道。


    小白狸瞥了他一眼,高高在上的傲氣不改,“生死同魂乃是高階魂契,就算是自願解除,雙方也要受其反噬。你那會還想救人不是?我也懶得動地方,就隻是換了個契約而已……


    雒原沉吟半晌,終於恍然,“我知道了,是禦靈之契!”


    聞言,小白狸尾巴一掃,碧瞳中流露出幾分羞惱,“你們凡人的語言貧乏也就罷了,記憶力也這麽差麽?說過了,那叫大神與聖祖亙古永恒之契的映射!


    既然知道和白澤間還有禦靈之契,原大俠就不慌了,“好好好——亙古永恒之契的夥伴,就算現在我死了不會連累你,你也好受不到哪去吧?你也沒什麽麵子吧?”


    “我那‘亙古永恒之契的夥伴’啊——你就不能精神精神,幫幫我?


    原大俠再次氣勢十足——禦靈之契雖不是唯一無二的,但和男歡女愛一樣,有靈智的靈獸也是有脾氣的,誰願意找個“有婦之夫”、誰願意看人左右擁抱?


    就算是洪荒大妖,也不能白占一個禦靈的位置,啥用不頂吧?


    小白狸打了個哈欠,似乎也有點理虧,“罷了,你總這麽吵,我也沒法安心睡覺。就幫你一把……”


    “手伸出來。”


    雒原愣愣地伸出右手,又在小白狸示意下手心朝上,像是個討飯的乞兒。


    小白狸伸出一隻雪白的小爪,按在雒原掌心上,留下一個清晰如墨的梅花印。


    “我把神通之力借予你了,以後辟邪鎮魂,趨吉避凶,都能助你。管不管用,那就看我心情了……


    “這,這是什麽?”雒原的確感覺到一點變化,就像、就像忽然學會了打響指,“這有什麽用?”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你就把這隻手高舉起來,大喊一聲‘以吾之名’,就行了。”


    “…………”


    原大俠愣了半晌,緩緩抬起手,“以白澤之名……這樣?”


    “白澤算是個什麽名字?就是“以吾之名”這四個字,不要亂改……”小白狸收回爪子,在頭上蹭了兩下,“還有,你得舉高一點,喊得有氣勢一點……”


    原大俠憋了一肚子怪話,也不知這洪荒大妖是純心玩他,還是太過自戀……


    “那我,比如魂煉的時候,念上一句‘以吾之名’,就成了?”雒原想象了一下,決定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試一試。


    “你們凡人的把戲,問我作甚?還不如去翻翻你那本黑書,別來煩我……”小白狸碧瞳中又湧出困意,毛爪一墊,再次入睡,絲毫沒有把玉台讓出來的意思。


    不管靠不靠譜,“大妖”的話總是給了雒原一絲希望。他到小木屋中取下黑書,收束魂力,緩緩撫在書頁之上。


    煉魂這三個月,雒原陰魂凝練了許多,魂力也增長了足有一倍,但猶未達到百魂之境——黑書第六頁,還是無法翻開。


    “芊菁,你退下吧……”


    “咦?哦……”小仙子看了看“公子”的臉色,雖不大明白,還是乖乖閃去。


    原大俠長吸了一口氣,高舉右手,豁出臉皮大喊一聲,“以吾之名!”


    一掌拍下,仿佛多出一股莫名之力,黑書第六頁應聲翻開,映出道意紛紛……


    黑書第六頁,詳解了“魂印”之秘。


    “魂印”乃是魂門眼中的萬物之核,道之根本。但雒原對其一直隻有些模糊的概念,仔細推敲的話,不解之處頗多。


    可這一次,仿佛有一隻天賜之眼,將“魂印”放大了無數倍,終於讓他看清了內裏的奧妙。


    大多數人看來,真正構成萬物的乃是“實質”——“元素”也好、陰陽二氣、五行四相也罷,終究不是“魂魄”這等無形之物。


    魂門並不否認這點,卻認為“無形之魂”更為重要,因為它代表了創世之秘,真正解釋了萬物為何而不同。


    魂門看來,若宇宙間隻填滿一種“實質”,等同於完全虛無,可謂之“寂”。


    而隻要有兩種以上實質,哪怕隻是“有”與“無”,也會生出二者轉化,謂之“殤”、“昜”——殤昜之替,如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天下萬物……


    而魂印,就是殤昜之替的“序列”。序列越長,魂印越複雜,可承載的靈智心神亦高出一層次。


    而這“序列”會天然形成,也會自然模糊、消亡——殤昜不分而歸於寂,獨一無二的特質崩解,謂之“混沌”,說白了,就是“死”。


    舉例來說,兩朵缺月花,魂印大同而小異,即是同類。一朵缺月花和一塊泥土,魂印則天差地別。


    缺月花魂印複雜,靈性極高,卻也極易枯萎,化為泥土。而泥土,魂印更接近於“混沌”,卻能長存於世……


    得以“近觀”魂印,雒原對魂門的感悟由此邁上一個新的台階,之前的許多困惑迎刃而解。


    為何生靈之物容易萃魂汲閱,卻很難在夢境中具形?因為那就像是一幅複雜而精細的“畫”,能讓人一看就懂,能解讀出許多細節,可真正要將之臨摹出來,卻不容易。


    反之,無生命的死物就像一些簡單的線條,難以理解分辨,卻容易照貓畫虎。


    而人為煉製的器物之所以無法汲閱,是因為煉器的過程中一步步抹去了天然之魂印。


    魂門眼中的煉器之道,是凝縮萬物之精,去其魂印,使之成為“精巧的死物”,或是融合於自身魂印、亦或器靈的魂印之上。


    由此,站在魂門與煉門兩座大山之上相互觀望,“魂煉”之法,更像是二者的融合與妥協。


    魂煉,是不完全破壞煉材的魂印,轉而提取其“序列”中完整的一段。再將不同的“序列段”有序拚接在一起,構成新的“魂印”。


    因此魂煉並不隻是一門細微和高明的煉門手段,也可視為一套集“抽魂”與“煉魂”之妙的魂術——而雒原的魂門境界修為,一直領先了一大截。


    換個角度,一切豁然開朗,雒原對魂煉之法又有了新的靈感——不止是黑蜂魂與玉針,他手裏的諸多物什,都可以借此法融合、煥新,乃至成為天下獨一份的寶貝……


    那些另出機杼、震驚天下的新異之寶,都將以原大俠之名命名,那才是真正的——“以吾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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