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苗毓師姐,雒原卻留戀似地坐在麥田之中,守望著曙光麥苗,安然過了一天。


    苗毓的【鍾靈毓秀】,夢宗道法,為蒼生問道,還有那“黑瞳””,給雒原留下了太多震撼和感悟。


    神通乃道骨天授,而夢宗道法,聽她所說似是無意中感悟的。


    苗毓癡情於花草,每每睡於靈田花海之中,夢幻交織,願念成法——夢道之力籠罩下,草木會盡得滋養,頃刻間生機勃發,甚至枯木回春,起死返生……


    而雒原在意的,是那夢道之力能讓人失神陷入夢中,一時不察,隻怕連築基、元丹修士也要著了道——而當年涵夢師叔的夢道手段,似乎元嬰真人也無抵禦之法……


    可惜,夢宗道法縹緲難測,妹妹師父說他“沒天賦”,苗毓師姐也顯然不是好老師,雒原學無可學,隻能當是開了一番眼界。


    剩下的,則是重重謎團……


    苗毓師姐走後,雒原當然去那“洞口”處仔細檢查了一番。可無論怎麽看,山壁上都無半點異樣。撫摸敲擊,到處都是厚實的山岩,並無古怪。


    難道,那一幕真的隻是幻覺?


    ——換了以前,雒原或許會這麽想。但自從修煉《洗心決》之後,他心性漸移,意誌不會被輕易左右。那心中每每閃過的靈光,絕非事出無因……


    何況,苗毓師姐那句“原來你也是”,又做何解?


    苗毓師姐有一隻“黑瞳”,她定是從雒原身上看到了什麽,才會生出誤解。可雒原找了麵鏡子,反複看了一天,也沒發現任何異狀。


    此刻夜深人靜,他自然不會再枯坐猜想,而是走到山壁之旁,要“以力”驗證。


    一道清風在指尖匯聚,“風錐術”輕輕落在山壁之上,並未發出太大聲響。


    山壁上被鑿出一坑,碎石濺落,塵土飛揚——還是沒什麽異狀。


    雒原沉吟片刻,彎腰撿起一塊碎石,握在手中。


    手中的碎石,看著、摸著都沒問題,可汲閱之時,卻十分模糊,“看不清”魂印——終是有一絲破綻,被他抓住了……


    雒原運轉靈氣,將手中碎石一點點碾碎,天眼審視,汲閱旁觀,那絲破綻終於被一點點撕開——碾得越細碎,石塊的樣子就越“模糊”,直至最後成為一團肉眼都看不清的細沙。


    這是——幻術?


    心中得出這個答案,卻又不敢相信。


    這是何等高明的幻術?竟連擊碎山壁、化作碎石這點點滴滴都能變幻出來!甚至連“魂印”都幾乎以假亂真,讓人“執迷不悟”……


    多虧了雒原“刨根問底”,不斷碾碎石塊,讓變化越來越複雜,終於超出其能幻化的極限,才徹底暴露。


    既知真相,雒原心中再無猶疑,長身而起,全神貫注地運起天眼術,大喊一聲——“以吾之名!”


    天眼術終於再次穿透迷幻,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幽深洞口……


    那一刻,高舉的鏡子中,清晰映出雒原的麵龐——那隻左眼,漆黑如墨……


    …………


    雒原在麥田中孤坐良久,《洗心決》反複運轉,終於靜思入定,理出頭緒。


    “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真氣,就是答案。


    他終於煉出了屬於自己的神通——【破幻天眼】。


    不能目極千裏,不能透視萬物,卻能勘透幻影迷障,甚至連那高妙絕倫的幻術都有可能看破。


    雒原已有天眼望魂術,之後可洗煉形軀,獲得靈眼。再加上【破幻天眼】神通,未來將三者融合,隻怕離真正的神之天眼,亦相差不遠。


    這本應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好事,起碼可以期待風師兄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


    可那隻幽黑之瞳,卻仿佛詭異的烏雲籠罩在頭上,讓那份喜悅再難宣之於口。


    故老相傳,黑瞳代表身上流著“魔之血”,乃仙凡共厭的不詳惡兆——但有幾分可信,雒原也不甚了了。


    晴兒說凝兒隻是身懷道骨,他也願意相信苗毓師姐用“眼鏡”遮下的,並非魔之血脈。


    而自己雖身世存疑,可怎麽也和魔族扯不上邊吧?


    那還有另一種可能,黑瞳隻是一種“法相”——據說神通煉至通天徹地之境,皆有驚天動地的法身法相。小有神通之時,也會生出些異相,就像洛冼玉的【冰肌玉骨】,肌膚因此潔如白玉一樣。


    可是,那為何偏偏生出“黑瞳魔相”,而不是“金瞳神相”?


    是因為自身流著“魔之血”?還是因為“周流六虛”的真氣中,本就有一團魔氣?


    又或者,那“百變神通”本身就有問題?


    雒原歎了口氣,把不會有答案的疑問留存心底,又拿出鏡子反複看照。


    他隻有全力施展天眼術,並激發【破幻天眼】時,才會瞳染墨色。墨色褪去之後,倒是一切如常,看不出什麽異樣。


    而苗毓師姐換下的那片琉璃鏡留給了他,恰好能遮蔽瞳色——真要在人前使用【破幻天眼】時,倒不妨戴上……


    消化完了【破幻天眼】,剩下的就是眼前的“幻術”。


    這幻術之高深,遠遠超出雒原的認知和想象——何人所設?它掩藏的,究竟又是什麽秘密?


    如果是宗門內布置的,誰有這等手段?


    若是外人布置的,更是讓人脊背發涼……


    熟思良久,雒原終是決定冒險一探——不過,不能用蠻力。


    魂燈幽幽亮起,雒原渡出陰魂,飄忽隱入山壁之中。


    與那“幻術之壁”擦身而過,並未有絲毫阻擋——本來,“山壁”也不應該阻擋無形之魂。


    陰魂從洞口向內深入,一雙魂眼警惕地不斷四下探望。


    一百丈,全無異狀,隻覺洞穴向下通入地底,越來越深。


    兩百丈,四周已無斧鑿痕跡,更像是天然形成的溶洞,與長陽山地底頗有幾分相像。


    三百丈,已接近雒原陰魂離體的極限,魂眼之中終於映入一幅震驚無比的畫麵……


    一座平整的岩洞,仿佛一塊靈田。田中所“種”的,竟是一株株、“青玉梨樹”!


    青凝峰藏寶樓的主貨,可以天然凝結出青玉梨果的“搖錢樹”,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晶瑩的梨果透射著青玉之光,淵深似海……


    雒原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哪怕發現個封印的上古妖魔,潛藏的鬼王魔修,也不會太過驚訝。可出乎意料的是,藏在落雲宗山腹之中的,竟是潑天的財富……


    再細看一下,青玉梨樹紮根的這塊“靈田”,下麵分明是一塊巨大的綠鬆髓石。樹根不斷向下深紮,將蘊藏的靈氣不斷抽取出來,生出玉果。


    巨大的綠鬆髓石被抽幹、碎裂,散逸的靈氣緩緩從洞口溢出,正好滋養那塊千尺靈田……


    毫無疑問,這是宗門的手筆。也正解釋了卓暮雪何以一擲千金,卓峰主為何舍得丟給他一大袋青玉梨果。


    看來丹桐峰與青凝峰,並不像表麵上那般疏遠。苗毓師姐的麥田就在洞口,可能是無心、隻想選一個靈氣最佳之地培育曙光麥,也可能是在守護這個秘密……


    而發現了這個秘密的原大俠,又能做什麽呢?


    偷偷潛進來,來個一鍋端?


    陰魂無形,也笑不出聲,隻是默默退去,還歸軀殼。


    夜風瑟瑟,無月無影,原大俠起來拍拍屁股,一溜煙地跑了……


    …………


    一夜無夢,清風好眠。


    第二天一早到訪隱溪廬的,卻不是風師兄,而是半年未見的大師兄。


    胡不歸胡子拉碴,滿麵霜塵,像是剛從蠻荒之地撈回來一樣。見麵也不寒暄,拉起雒原就往外走。


    “大師兄,你這是要做什麽啊?”雒原忙問道。


    胡不歸一臉怨氣,“還不是你小子多事!冬師叔要給你找個‘陪練’,找來找去,我還是跑不掉……”


    雒原幾乎都忘了這事,沒想到冬師叔還記得。


    找大師兄做“陪練”,倒是不錯——當初傳他“軒轅三式”,崇拜仰望的大師兄,正好看看如今距離拉近了多少……


    “好啊,那就多謝師兄了。咱們要不去峰頂?別打壞了花花草草……”


    “好小子,一點不怕我是吧!”胡不歸冷哼一聲,“一對一多沒意思,今天咱們玩個大的——少廢話,跟我來吧……”


    胡不歸拉著雒原直奔玄元峰後山,繞了幾圈,竟進到一處從未見過的洞口。


    洞口向下延伸,直通山腹……雒原越看越不對勁,連連皺眉。


    “這有什麽稀奇的?哪家宗門仙山下麵還不藏點東西?”胡不歸大大咧咧把雒原帶到一扇門前,“——進!”


    古銅色的大門嵌在岩洞盡頭,也不知是通往何處……


    雒原正要發問,冷不防胡不歸從背後一拍——他手觸大門的那一刻,眼前陡然物換星移。


    蒸騰的雲霧之中,遠遠浮現出一座高台。


    台上站著幾個人影,為首一人青皮褐發,隆鼻環眼,口似血盆,頭生一角,在那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小兔崽子,今日陷進我這大陣之中,定教你有來無回!”


    雒原運起魂眼,左瞳幽光一閃,不禁一時失語……


    “——大師兄,你這搞的是什麽鬼?”


    “呔!無知小兒,誰是你大師兄?吾乃堂堂五雷上人!”五雷上人須發飛揚,“今日我等六人在此布下大陣,就是要取爾性命!”


    高台之上,遠遠又傳來一個聲音,“阿原,這大陣也有我不少心血,好多好多材料,都搭在這上麵了——怎麽樣,厲害吧?”


    “嘿!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台詞、台詞呢?!”五雷上人厲聲痛斥。


    “哦哦,對不起——”那聲音連忙拉了個陰柔之調,“東海第一奇男子,天機冗水十四郎在此!台下的螻蟻,見了本座,還不下跪?”


    原大俠哭笑不得,“沈思,你也……”


    “到我了,到我了!”一個清音如鶯的女聲傻笑一聲,“嘿嘿嘿,囡是難疆煮名滴鬼修——風子!”


    “膩表澇在囡手裏,那醜魂兒波皮兒,膩可就灶牢了罪嘍……”


    原大俠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風憐!你這是哪學的什麽鬼調啊?”


    “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又一個笑聲響起,“在下行商天下一小販,人稱多寶道人。”


    “在我這,一切好說,隻要交錢就能保命。給的錢多,我管你叫祖宗都行——但要是你沒錢,哼哼,那就是把你割肉烹油,也得榨出點油水來……”


    原大俠再次無語,難怪風師兄不露麵,原來在這等著呢。


    “我是、那個,西國采花大盜,玉蝴蝶——什麽呀……”伊人終是扛不住這胡言亂語,梨渦含羞的樣子猶在眼前,“阿原,機會難得,你好好磨煉一下……”


    “停、停!下一個!”五雷上人立刻打斷。


    “奴家青丘國民女嬰寧,乃是被這幫強人脅迫,並不想為難公子。還請公子垂憐,莫要傷我……”


    這柔弱狐媚之語,說來卻全無嫵媚之意,少女認真念完,終忍不住小聲道,“師兄,我就是來湊數的……”


    “行行行,氣勢都讓你們弄沒了!”五雷上人很是不滿,親自收尾道,“我等六人在此布陣,爾今日插翅難飛——孩兒們!把那娃兒給我吊起來!”


    高台上升起一把椅子,一個眉目清秀的小童翹著腿被“綁”在上麵,手裏拿著一根糖棒正開心,見雒原目光望來,這才大叫道:“師兄!師兄救我!”


    五雷上人兩手一拍,高台輪轉,下方生出一座六角回廊,台上六人皆隱沒在六角回廊之中,隻剩小牧童悠然又舔起糖棒。


    “小子,今日我等布下這‘六藝’大陣,你可任選其一突破——隻要你能破陣,救出小牧童,就算你贏!”


    “若是破不了陣,就是你輸——輸了的話,嘿嘿嘿……”


    “哈哈哈……”


    “吼吼吼……”


    “哼哼哼……”


    “呃……”


    一陣吱哇亂叫,如群魔亂舞,原大俠仿佛被滾滾天雷劈得外焦裏嫩,手足無力,實在不知該作何表情。


    雒原強忍下一肚子的怪話,深吸一口氣,臉上神情一變,陡然煥發出別樣的神采。


    “好賊子!竟敢綁架我宗弟子!”


    “今日,本大俠就來斬妖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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