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瑾年聽他一字一字地念完了,輕輕笑了出來:“謝遺覺得這個故事會是真的嗎?”  若是放在過去, 謝遺自然是不相信的。  神話最大的作用便是為了鞏固帝王的統治, 什麽夢斬巨蛇, 星辰入腹,都不過是為了體現出帝王的天命加身罷了。身為皇室之人,謝遺對這點最是明白不過。  可是如今謝遺自己就遇上了近乎神話的事,死而複生,穿梭於三千世界之中。  再說不相信,就太過矯情了。  聞言,他垂眸一笑,“也許就是真的呢?”  “我沒有親眼看見,所以不敢妄下定論。”午後清澈明淨的日光落在他的眉間,聲音卻是比陽光還要柔軟慵倦,“但是,如果是真的,也不失於美好。”  美好嗎?  祁瑾年抽回了手指,按住了自己右手的掌心,下意識地婆娑著手心裏的疤痕。  “謝遺怎麽會覺得這是美好呢?”少年的聲音輕得像是一泓清冽破碎的水上浮冰,“感而生孕,明明就是……怪物才對啊……”  有如歎息、更如自嘲的氣音,從喉管裏泄了出來。  青年的睫羽輕輕顫抖了一下,陽光就如同碎金一般,濺入了他的眼瞳。漆黑的眼眸倒映著眼前的少年,剔透的瞳孔呈現出一種幾近於半透明的墨色,是一種陌生的、前所未有的真摯:“不,是美好。”  “星辰的孩子,也將有著如星辰一樣的光輝。”謝遺輕聲道,“他們生來,就背負著比尋常人更重的責任,無論經過多少苦難,最終都將拂去塵埃,光輝於世。”  他的聲音那麽輕,隱約給人空靈的錯覺,仿佛是自浩渺無際的天邊傳來,穿過一切光怪陸離仍舊不改清澈,渡入了這三丈軟紅。  是身處汙糟濁泥之間,不經意回眸看見到的一朵純白無暇的柔軟的花。  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祁瑾年咬住了唇,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洇滿血跡的床單,幾乎全然斷裂的手掌。  想到了火星明滅的煙頭,以及煙頭與肌膚接觸的刹那疼痛。  想到了異國街頭飄揚落下的雪,雪地裏衣衫臃腫卻笑逐顏開的幼小女孩。  女孩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怯生生後退,最終哭泣著跑開。  你看,神會憐憫世人,但是不會憐憫怪物。  然而謝遺不同。  ……謝遺是不同的。  “謝遺,”祁瑾年伸手摸進了自己的口袋,握住了那一管液體,指節因為過於用力已然泛出白色。他慢慢地笑了,是一種與此前的純真全然不同的笑,他道,“你要是能一直這樣想就好了。”  他的眼睛清澈無翳,倒映著眼前人的麵孔,有極其纖弱易脆的情緒在其中浮現。  少年的聲音那麽軟:“謝遺,真的好喜歡你。”  他說著“喜歡”,簡單而清澈的兩個字,絲毫看不出此前病態的痕跡。  倘若,可以再早一點兒認識就好了。  少年想。  為什麽偏偏要在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呢?  讓我這樣的喜歡你,真的是,罪不可赦。  ……  今天祁瑾年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吃過晚飯後他拉著謝遺進了自己的房間,又倒了杯水遞給謝遺。  “謝遺今晚和我一起看電影好不好?”  這已經不是謝遺第一次進祁瑾年的房間了,也許是今天晚上少年給人的壓抑感要比之前輕上許多,謝遺也略微放鬆了警惕。  他接過了那杯水,慢吞吞喝了一口,說:“好。”  見他喝了那杯水,祁瑾年抿著嘴笑了,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很有幾分清純羞澀的意味。他沒有帶著謝遺去樓下的家庭影院,隻是打開了牆上的壁掛電視,挑出了一部片子放著。  那是一部非常意識流的電影,一個個鏡頭以蒙太奇的手法拚接而成,變換不定的光影與飄忽的音樂在謝遺的腦海中,慢慢地匯聚成了一團朦朧的混沌。  他似乎覺得有些熱。  一種奇異的,綿柔而又急躁的熱。  謝遺忍不住小幅度地甩了一下頭。  電影已經進入高.潮了,繁花,溪流,蝴蝶,日光下交錯纏吻的男女主角,潛伏於幽暗濃綠的叢林深處的野獸,翱翔於蔚藍無垠的浩瀚天空上的飛禽……在他的眼睛裏旋轉扭曲,被水光模糊成了一片繽紛雜亂的顏色。  耳邊是有些急促的呼吸。  電影裏的,還是自己的?  他的麵孔是無瑕疵的雪白,肌膚瑩潤,此刻卻泛起潮紅一片,顏色嫣然。  他的唇顏色過於的淡了,微微啟唇時,可以於雪白的齒間瞧見的柔嫩的紅,在唇瓣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鮮妍。  他的眼睛微狹,眼角天生有些上挑,卻因為過於清淡的氣質,顯出幾分菲薄如霧的憂鬱;偏偏此刻眼瞳中覆了一層薄淡的水色,一種介於勾引與無意之間的媚態,讓人心馳神蕩。  祁瑾年端詳著他,又像是被蠱惑住了,忍不住伸手去婆娑謝遺的麵頰。  這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獵物。  他是柳間鵝黃的飛絮,是三月裏乘風的鶯,是幽暗森綠的林間毛色如雪的麋鹿。  可是,很快他就要被自己抓住了。  祁瑾年傾身過去親吻他的嘴唇,想要小心翼翼地啄吻。  可是謝遺卻在他湊過來的一瞬間,轉頭避開了。  祁瑾年有些詫異,墨染的瞳孔中有一線晦暗之色浮現。  而後就聽見謝遺說話了,聲音低啞,因為藥效的緣故帶著黏而糯的鼻音:“不要。”  少年難得地耐心,問:“為什麽?”  謝遺的身體是熱的,可是聲音是冷的:“你不喜歡我……”  他低聲重複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你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  “最喜歡謝遺了。”少年伸手去解謝遺領口的扣子,柔聲安撫。他的聲音微啞,落入謝遺的耳中便宛如是從遙遠天邊幽幽而來,隱隱約約,模模糊糊。  最喜歡謝遺了。  想要謝遺留下來,永遠陪著我。  裸露在外的脖子是細長而柔軟的,此刻也染上了儂豔的紅,當它向後仰去的時候,就有一種天鵝瀕死的美感。  祁瑾年想要去親吻他的脖子。  門卻在這一刻被推開了。  祁瑾年仰頭看去,站在門口的是滿麵寒霜的祁瑾之。  祁瑾之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了謝遺身上。  “……你做了什麽?”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啊。”少年輕蔑地笑,柔軟的五官在這一刻是懾人的尖銳鋒利。  “我很喜歡他。”他慢慢地站了起來,鴉色的睫羽低垂著,與白皙的麵容形成了顏色鮮明的對比,有一種奇異的邪惡之感,慢慢的透骨而出,“我想要他和你、和薑醫生一樣,永遠陪著我。”  喜歡?  這個詞隻讓祁瑾之覺得諷刺,他闔了一下眼睛,有微乎其微的歎息自胸腔裏溢出:“‘永遠’是不存在的。”  祁瑾年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他哼笑一聲,像是有些自傲地,又像是有些自我厭棄地,低聲道:“隻要我想,他就存在。”  他能這樣輕易地操縱一切,為什麽不能操縱謝遺?  ——他是這樣美麗的生物,與其放他出去被其他人玷汙,不如和我一起永墮無間。  他又忽然展顏,反問:“這些事你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哥哥。”  祁瑾之愣住了。  祁瑾年微笑著看著他,可是眼眸中卻是一片晦暗深色。  他的影子被燈拉得極長,恍惚間給人以錯覺——妖邪撕裂這具人類的孱弱軀殼,於脊項處破血肉而出。  最終,祁瑾之妥協地轉過身去,隻冷冷丟下一句話——“隨便你。”  真的是,沒什麽效力的話。  看著門重新被關上,祁瑾年扯了扯唇角,嘲諷地一笑。  你看。  將你送來的是他,想要救你的是他,最終放棄你的也是他。  “謝遺。”  祁瑾年伸手撫摸著謝遺的臉頰,冰涼的掌心緩緩蓋住了青年的眼睛。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你為什麽不能和他們一樣呢?”  少年的呢喃至末尾,那種不正常的熱度終於從謝遺的身體裏慢慢退卻了,疲憊感如潮水緊接而來。  他甚至無暇去想這一切是因為什麽,就已經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所以,離開這裏吧。”  留在這裏的,隻要有我就夠了。  他努力地長大了手臂,想要將謝遺整個人都抱進懷裏。  柔軟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青年的眼角,落下了一個吻。  離開這裏吧。  謝遺。  因為,我居然有點喜歡你了。  因為,突然之間有點舍不得傷害你了。  ※※※※※※※※※※※※※※※※※※※※  注:出自《竹書紀年》。  作為白蓮花,要保持自身的純潔,是不能隨便啪啪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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