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越深欲越濃。 但他縱將顧擁雪折騰得床都下不了,還是能將顧擁雪舍棄。 這就是他和他之間的不同了。 除了將顧擁雪困在海外,他從來就未曾欺負過他。他明明能用更狠的手段陷亓衡之於萬劫不複之地,卻怕顧擁雪傷心,隻是策劃了盜寶之事。 “你若能像對他一樣對我,我便高興了。”宋沉軒低喃,伸手撫顧擁雪清雋的眉眼。 籌謀了數十年,毫無破綻地將亓衡之打造成“魔君轉世”、“盜琰浮州眾門派至寶”、“圖謀不軌”的犯罪嫌疑人。 可顧擁雪就是相信亓衡之!哪怕他將人證物證,乃至亓衡之的犯罪動機都安排得天衣無縫。 顧擁雪睜開眼睛,與自己的小徒弟對上了眼。 宋沉軒眸子堪稱平靜,仍舊摸了上去。 顧擁雪的睫毛在他手下掃過:“沉軒?” 宋沉軒喃喃道:“師尊心裏還殘存了多少呢?” 蟄伏百年,宋沉軒並非是個沒有耐心的人。 在這情陣中他暴露的古怪之處已經夠多,除卻情起難抑,更多卻是一種試探! 他與亓衡之用時光鏡逆轉輪回,但顧擁雪與亓衡之之間的靈魂結契未先解除,顧擁雪的記憶消磨得不夠幹淨。 此處陣法牽惹七情,是極好的試探機會。他想知道顧擁雪對他的恨是否遺留,對亓衡之的愛又留下了多少——隻不過,如今看來,顧擁雪的確都不記得了。 顧擁雪坐起身,目光古怪地道:“為師方才,做了一個夢。” 宋沉軒撐起上身,道:“師尊夢見了什麽?” 顧擁雪淡淡地道:“大概的確是個夢吧。” 鏡外,亓衡之又吐了一口心頭血,眼暈耳鳴,隻覺得四周全是蜜蜂在飛。 夏與秋換了一身新意從裏屋出來,才走到門口,便聞見了一陣血腥氣。 他翕動鼻翼,尋味而去。 亓衡之正扶著雕花木椅的椅背站在陰陽玄鏡旁,神情憔悴無比。 夏與秋吃驚道:“你這是怎麽回事?” 與顧擁雪的賭還未完成,亓衡之就這麽一副重傷的樣子,等顧擁雪賭輸了,看見自己的徒弟這般,說不定他會耍賴皮,不肯把眼睛給他了。 亓衡之目光極冷,寒聲道:“不是你做的手腳麽?” 夏與秋腦袋上被扣了個鍋,莫名道:“二樓可未設陣法。” 亓衡之也覺得奇怪,他這吐血的樣子,倒和鏡中宋沉軒一模一樣。 夏與秋一拂袖,錦緞拂過陰陽玄鏡,便又現了顧擁雪師徒的樣子。 “燒退了,你也再未吐血。看來,這一關你是過了。” 顧擁雪把宋沉軒額旁散亂的發撥到他耳後,道,“情深不壽,沉軒,你如此年紀,以後莫要思慮過重。” 宋沉軒老實地道:“好,師尊。”說完,他瞥了顧擁雪一眼,有些小心地又靠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道這陣法如何才算過了,師尊,我難受得緊。” 顧擁雪隻當小徒弟想撒嬌,他有那麽一點兒不自在,但卻還有些新奇。 “若為師沒猜錯的話,這陣應會以七情六欲設伏。”顧擁雪抱住懷中的小徒弟,拍拍他的背道,“你我忍過七情六欲,那麽此陣,就算是過了。” 鏡外夏與秋微笑:顧擁雪隻猜對了一半,至於剩下那一半麽…… “他,他們!” 亓衡之抖著手,指著那圓鏡,隻覺得腦子都氣懵了! 他心裏不知道被塞了什麽東西。 脹、怨、恨…… 再瞧見顧擁雪與宋沉軒親密,那股子怨恨仿佛就要爆發出來! 宋沉軒心安理得地把情陣的影響全轉嫁到了亓衡之的身上。 他要享受這難得的安樂,隻他與顧擁雪兩人。 夏與秋終於瞧出亓衡之狀態不對,皺眉,扣住他的手腕。 亓衡之脈搏突突急促,間有凝澀,竟是心脈受損之相。 他先前吐的是心頭血。 修行之人三處血液最為精華:指尖血、眉間血、心頭血。 指尖血與眉間血變相都是在取心頭血,而心頭血若失得多了,修行之人精氣神大損! 再多,影響修為都有可能。 這人明明沒入陣,怎麽倒好像入陣了似的 夏與秋心頭一動,打量起了亓衡之與那鏡中宋沉軒的容貌。 宋沉軒疏然清逸,容顏清淡,亓衡之卻瑰豔俊美,張揚難抑。 他們兩人乍眼看去並沒有太多相同之處,不過眉眼之間的神情還是有些相近。 竟是……同命之人麽?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夏與秋無聊許久的心髒都被刺激得鼓鼓跳動。 同命之人!他竟真遇上了同命之人?! 這倆人都被顧擁雪收為了徒弟,據聞亓衡之本還是顧擁雪天定姻緣,姻緣結契! 師徒之間結契就已讓琰浮州的輕浮之人浮想聯翩,竟然,竟然還有第二人! 夏與秋低笑出聲,難掩興味。 亓衡之蹙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說,若你與你小師弟同時遇到危險,你師尊會去救誰呢?”夏與秋的目光灼然發亮。 亓衡之陡生戒備:“你想幹什麽?” 夏與秋伸出兩根手指按上陰陽玄鏡,傳音入陣。 “顧仙長。” 洞穴內師徒兩人俱是一驚! “你三徒弟不知為何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我允你出陣片刻,為你徒兒療傷——遲了,他可就要死了。” 顧擁雪渾身一緊,登時鬆開了懷中的宋沉軒,站起了身。 宋沉軒立時收回轉嫁在亓衡之身上的所有影響,俯身,嘔出一大口血。“師,師尊!” 顧擁雪忙又蹲下,將宋沉軒攙了起來。 宋沉軒靠在他身上,抓住他的手臂道:“師尊,小心有詐。” 顧擁雪抬頭看洞頂,神情難測。 亓衡之瞧見這一幕,頭也不暈了,心也不疼了,全身心都舒暢了起來! 果然,他就知道顧擁雪放不下他! “夏與秋應不會在打賭過程中說謊。” “可是師尊——” 顧擁雪低聲道:“我很快回來。” 宋沉軒五指無力,剛抓住顧擁雪的衣擺,卻很快被它溜走。 宋沉軒無可自抑陷入了昏睡,睡夢中,照舊是顧擁雪對他不假辭色的臉。 宋沉軒在夢中眉眼都是緊皺的。 亓衡之複位魔君,可其缺魂太久,神識受損,縱然歸得原位,缺了大半的魂魄也讓他日夜難寐,生不如死。 ——他用不了時光鏡。 亓衡之和他一樣沒有完整的魂魄,除非他們兩人一起使用時光鏡,否則神器也不過是一塊廢鐵! 顧擁雪得知亓衡之將死後,給他下了藥。 琰浮州第一高手,長華仙長,折梅擁雪,風骨高潔,一生從不用毒。 他卻為了回去救亓衡之,給他下毒!! 他扮做夏未休,欺騙了他百年,他覺得他騙了他,不願意原諒他;魔君破他功體,故意分情。欲雙魂,居心不良,他也不會原諒他。 隻有亓衡之!顧擁雪都已對他失望了,卻還不顧一切地想回去救他! 宋沉軒不是沒想過複位魔君的,但顧擁雪若隻願意接受半魂的亓衡之,他回不回去,都得不到他的心。 哪裏能甘心呢? 倒不如逆轉時光,從頭再來。 宋沉軒倏忽睜開眼,額上滿布的汗珠滾滾滑落,卻撞見顧擁雪擔憂的目光。 “你又吐了一口心頭血。”顧擁雪抱著自己的小徒弟,雙眉緊皺,隻覺得一生都未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事。 宋沉軒啞聲道:“師尊沒去找師兄麽?” 顧擁雪道:“你方才那副模樣,為師怎麽去找他?” 宋沉軒靠在他肩頭,目光幽暗,垂首,不讓他瞧見自己的神情。 “這陣中一個時辰才讓人吐血一次,師尊去救師兄吧,我這裏沒事。” “可是你的傷——” 宋沉軒輕描淡寫地道:“師尊在此,也救不得我。倒是師兄那裏,師尊可能能幫上忙。” 顧擁雪瞧著自己小徒弟的頭頂半晌,鬆開了他,起身。 宋沉軒渾身一顫,抿緊了唇。 顧擁雪脫下自己外袍,披到了宋沉軒的身上,轉身,就出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