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識堪堪抑製住湧到眼眶的淚水,便想抽回手來,卻被更加緊地握住了:“別動。”  喻識對上陶頌淺淡澄澈的眼眸,心下又是幾分溫熱,終究硬是將手抽回來:“消耗太大了,不必如此,我一會兒就好了。”  “我已經好多了。”陶頌還要來。  喻識隻袖著手,又笑笑:“左右你的修為又不能渡給我,廢這個功夫做什麽。”  陶頌一怔,低聲道:“若是能,我願意給你的。”  喻識瞧著他深沉的眼眸,燭火瑩瑩,一時心下亂了幾分。  陶頌稍稍低頭,十分輕快地收起這些信函:“別看了,這封家書而已,沒有多少東西。”  他將書信收好了,遞給喻識,四下看了一遭兒,蹙起眉尖:“這牆壁是不是不對勁?”  火光輝輝,這宗祠內隻有一門,四下無窗,除了排排明燭與祖宗排位,其餘之地空空如也。  喻識的目光也不由落在了牆壁上。  但他還未能看出何處不對勁,陶頌已拿出一細頸小瓶,倒了些許在一處石壁上。  似乎並沒有反應。  喻識無奈:“封大散人這都造的什麽不頂用的東西?”  陶頌也不由無奈,方轉過身來,身後突然砰得一聲,裂出數道細紋。  喻識眼疾手快地撲過去護住他,塵土飛揚,土坯碎塊嘩啦啦落了二人一身。  喻識咳了幾聲,撲打了幾下周身塵土,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摟得陶頌好緊。  喻識刷一下退了兩步。  陶頌兀自收拾了下,抬眼,眸中漾著層疊笑意:“劍修,其實你不過來,我剛才就能躲開了。”  喻識一時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拍打了幾下身上的土,尚未抬頭,便察覺陶頌走到近前來,撫了撫他發上的塵土。  第一劍修有一種被人摸頭的錯覺。  然後他又後知後覺地正視了一件事,陶頌似乎是比他高些。  喻識一張臉被這些小心思燒得發燙,想退後一步,陶頌卻又按住了他肩膀,輕聲道:“你別跑,還沒幹淨。”  喻識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立在原處,隻覺得陶頌一隻手,十分細致地拂過他發梢,塵土順著頭發滑落。陶頌溫熱的手輕輕擦過他耳畔,喻識不知道,他其實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陶頌又給他撫了撫後背的土,便十分自覺地離遠了一步,彎了眉眼:“劍修,好了。”  喻識臉紅心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然而剛抬頭,就瞧見了一整麵栩栩如生的壁畫。  這畫得是歸墟。第71章 宗祠其三  歸墟位於東海之濱,無量崖之下,其內自有一派天地,山河奇詭,靈氣翻湧,妖獸橫行。  昔年仙門百家商議歸墟一行時,眾妖已然四下零落,喻識印象中的歸墟,並沒有畫卷中,如此生機勃勃。  之所以能認出這是歸墟,是因為畫上一大半皆是大鳥大兔子大獅子大螳螂。  張牙舞爪,活靈活現。  喻識於畫卷一角,尋到了九尾靈狐,毛色雪白,九尾張揚華麗,額間眉梢極盡媚態,一個賽一個地漂亮。  長瀛成年長開後,原身已然是隻頂好看的狐狸了。它最喜歡伏在後山花叢裏睡覺,微闔著眼,慵懶嬌憨,時常引得門中新進的小弟子偷偷前去摸他。  但與畫中幾隻相較,當真遜色不少。  喻識瞧著畫中情景,隻心道,也不知上古時期歸墟眾妖各族何等繁盛昌榮,可惜時移世易,滄海變遷,眼下竟再尋不出當年人事。  他心下微感蒼涼,畫卷連綿,他順勢看過去,見陶頌又倒出些水在另一半牆壁上。  喻識想起方才之事,心下略有窘迫,再不做聲,隻瞧著陶頌退了兩步。  這一半塵土散盡,壁上所畫,全然是鮫人一族。  鮫人遇水,則現出半人半魚,修為高些的,出水成人身,與常人無異。其族離群索居,與其他妖族並不如何往來,《天機卷》中所載,也隻有寥寥數言。  這大半畫得皆是鮫人一族日常生活,喻識瞧至一處,心下猛然一震。  是那個小潭。  喻識於歸墟中,楚笙讓他們去的,那個小潭。  壁畫中的小譚和周圍景致,與喻識記憶中別無二致,潭水碧綠,又清可見底,無草無魚,無波無浪。  隻是邊緣輪廓更為平整圓滑些,依稀尚可看出,形狀大體是一卷祥雲。喻識當年見時還心道,果真與雲台有緣。  他按捺住一腔緊張,又仔細看過去,卻見得這是四幅連貫的畫。  第一幅,有一鶴發長須之老人,抱著一個年輕些的人,坐在潭水邊,年輕人斷了一隻手臂同一條腿,金丹碎裂,神色痛楚,鮮血半身。  喻識心頭一跳,已隱隱有些猜測。  他接著看,第二幅,老人將年輕人放入潭水中,向平靜潭水中渡入真氣。  第三幅,潭水黑如墨染,年輕人懸於水中,周遭波瀾疊生。  第四幅,潭水恢複常狀,年輕人於水中立起,周身完好如初,金丹複原,容色煥發,精神滿麵。譚邊老人同他相視一笑,頗有欣慰之意。  喻識心中大駭,一時半刻竟沒有回過神來。  陶頌也不由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意識到,他是見識到了那個仙門傳說中的稀世珍寶。  蒼海玉。  原來,並非一塊石頭,而是一處水潭。  他大感意外,同時又覺得合情合理。  此水蒼碧如玉,也正應了這個名字。世人先入為主,倒隻覺得那該是上念真人師父造出來的一塊玉石,其實《天機卷》中,也從未言明蒼海玉是什麽。  陶頌又瞥見壁角一處模糊字跡,依稀可辨出幾個字,倒是用漢文所書——“……後輩自勉,當謹記上念真人相救之恩”。  畫上的老人大抵便是上古傳說中的上念真人,這年輕人,約莫是鮫人一族某位先祖。  陶頌心內震驚連連,卻於此時驀然蹦出一個古怪念頭。  現下眼見加耳聞皆證實,《天機卷》不曾作假,蒼海玉果真可聚魂體,複肉身,有起死回生之效,可為什麽上古分明有此神物,卻連上念真人都不曾飛升?  陶頌不由困惑,瞥眼卻瞧見喻識淚流滿麵,拽著衣襟嘔出一口鮮血。  陶頌慌忙不已:“劍修,劍修你怎麽了!”  喻識一腔真氣紊亂,翻騰不止,陶頌一邊渡真氣壓住,一邊瞧著他眼角不住地滾下淚來。  喻識是個甚少哭的人。  陶頌根本沒見過他哭,直看得心疼不已。  他口中切切喚著“劍修”,好一陣子,喻識才清醒過來。  喻識掙紮著坐起來,陶頌微微蹙起眉,輕手輕腳地給他抹了淚水:“怎麽了?”  這溫和的語氣聽得喻識再度心頭一酸,他闔上眼壓了好一陣子,才能說出話來:“我知道……我知道喻岱長老如何死的了。”  “如何?”陶頌心頭一緊,直覺他情緒不對。  喻識深吸一口氣,默了良久,蒼涼一笑:“他是為了救……”  他這話尚未說完,外頭忽然一股疾風,直衝宗祠而來。  陶頌捏訣結界護住二人,隻見這風有摧枯拉朽之勢,直掀起宗祠之頂,牆壁轟然崩塌,木牌明燭灑落一地,火勢伴著吹進來的紅葉,卷地而起,周遭霎時一片燒灼之勢。  此一壁栩栩如生,霎時傾沒。  這燎原之火中央,竟是一隻展翼蒼鷹,也不知如何闖過禁製,身量奇大,啼鳴之聲淒厲,眸如寒星,大有發狂之態。  意外乍生,火勢越來越旺,陶頌瞧了瞧這情勢,迅速判斷出,頭頂那道縫隙,是出路。  他與喻識對視一眼,確認之後,山月已然出鞘。  這蒼鷹被雪亮劍光一刺,眸中些有混沌,然瞬間又複了發狂形態,像是被什麽所控,羽翼煽動得愈發猛烈。  陶頌已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然而他尚未出招,穴中潭水處突然躍出一隻巨鱷。  這鱷魚破水而出,亦是發狂之態,卻直接咬住了蒼鷹一側羽翼。  尖銳如鐵的羽毛瞬間伴著血色飛揚而起。  兩頭妖獸就用最原始的法子撲殺撕咬,洞穴內一時碎石連連,滿目狼藉。二獸纏鬥在一起,其狀慘烈萬分,倒是沒有再理會喻識二人。  卻擋住了裂縫之處,愈發不好逃脫了。  陶頌憂心道:“劍修,此處怕是要塌,眼下恐怕要原路回去了。”  喻識隻覺得氣海越發翻騰,不似往日反複,而是像受什麽東西牽引,漲潮似的,撕扯得他分外難受。  他強自緩了緩,低聲道:“那條甬道與各大妖獸所居之處連通,怕也不甚安全。但沒有別的去處了,留在此地隻能等死,小心些。”  他麵色蒼白,陶頌更為憂心:“怎麽在此時有所反複?”  喻識咬了咬下唇,拚命抑製住:“別管我了,一會兒就好。”  他抓起陶頌手腕,便朝著來時白光疾行而去。  一路碎石草木鮮血連連,狂風不止,結界有些抵擋不住,於二人觸及白光之時,被巨鱷甩起的斷尾掃過,在陶頌身後砰然碎裂。  喻識飛速拔劍斬了一隻甬道內飛撲而來的雀鳥,伸手扶住陶頌:“怎麽樣?”  陶頌方才在身後護著他,喻識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斷尾傷著了。  陶頌抿唇搖搖頭:“沒事。”  他泰然自若地回身祭出個什麽法器,想是又是封弦給的,牢牢封住了身後一地慘烈。  隻能往前走了。  這甬道內顯然也被妖獸踩踏過,碎石淩亂,牆壁上俱是劃痕,似乎有激烈相爭的痕跡。  被喻識一劍砍了的雀鳥攤在二人腳邊,周身羽翼之下,緩緩溢出黑紫血液。  喻識一時又覺得氣血上湧,一把捂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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