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陶頌身上。  陶頌心下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方要解釋,慕祁卻再度張口,十分委屈的樣子:“你不喜歡我?”  這理直氣壯的撒嬌語氣,讓莊慎的眼神明顯晃動了一下。  但莊慎瞬間又恢複成往常的沉肅模樣:“陶頌,我在問你話。”  “你是在生師父的氣嗎?”慕祁撇撇嘴,插上的這句愈發委屈了幾分,“是因為師父收了我嗎?”  這氣氛壓抑之時,小娃娃稚嫩乖巧的聲音讓所有人皆三番四次地愣了一愣。  慕祁認準了莊慎的身份,水汪汪的眸子望著他,又十分大膽地問了一遍:“師公,你是不喜歡我嗎?”  莊慎看了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眼,心裏突然生了十分的不自在。  他眉頭皺得愈發深,見慕祁還要說話,一眼掃過去打斷了他:“你師父沒教過你怎麽回話麽?我和你師父說話,輪得到你插嘴麽?”  慕祁讓這嚴厲的語氣嚇得一怔,下意識地回答:“師父沒教過,師父還沒來得及教我東西......”  他說到這裏,驀然轉過彎來,慌忙補道:“我知道了,我不該說話的。”  又攥著喻識衣襟,怯怯地瞧了莊慎一眼:“師公,我記住了,我很聽話的。”  莊慎讓這討好賣乖的一眼瞧得心下的火氣驀然熄了大半,對著慕祁,也沒了心思再去糾正他的稱呼。  於是他一身不自在都落在了陶頌身上:“你給我個解釋。”  陶頌要硬著頭皮開口,莊慎卻打斷了他:“路上想好了說辭再回我,這裏沒有門規處置你。”  陶頌一愣,卻是抬起頭來,稍稍握緊了喻識的手:“師父,我不能跟你回去。”  莊慎眼神陡然沉肅。  他頓了一下:“不能?”  “是徒兒不想。”陶頌換了下說辭,語氣卻未曾讓步,“師父恕罪。”  莊慎都有些氣笑了:“恕你什麽罪?”  “忤逆。”陶頌微微低頭。  四下百餘人,卻連個聲音都沒有了,隻剩了山間呼嘯悠蕩掠過深林的風聲。  莊慎管教弟子,惜命怕死的正常人都不會出聲。  周遭默了許久,莊慎再度開口,卻是對著喻識:“喻長老,許久未見。”  上次見麵,還是聊親事。  喻識微微笑了笑:“見過莊掌門。”  喻識又側了側身,望向雲台的南疏長老:“問師叔安。”  南疏長老須發皆白,神色複雜地略微頷首示意。  方才除了年輕弟子,幾位掌門長老並沒有多少震驚之色。  上次喻識對段曄挑明身份,段曄也並沒有許多驚詫。  昔年第一劍修身亡,仙門百家震動,以至於過了百年,世上還有人猜測懷疑喻識生死情狀。  如今第一劍修當真沒死,眾人訝異一瞬,皆甚為容易地接受了。  仿佛喻識這個人,在世人眼裏,本來就是不會死的。  若是陶頌當初也這樣想就好了。  喻識心下微微難受,倘若陶頌也做如此想,那百年間,大約會好過一點。  山間又靜了一瞬,山穀間的夜風涼涼地沁人。  喻識收起心思,定了定神,又看向莊慎,終究得有個人開頭的:“尚淵此人,百家打算如何?”  尚淵被圍困在眾多弟子之中,雲台離得並不近。  雖然認真算起來,這隻是門中互相戕害,但喻岱一脈盡數折損,喻識的名頭又響,雲台將尚淵交給百家公正處置,以正視聽,劃清界限,保住日後與仙門的往來,是個幹淨的處事風格。  南疏長老是門下一等一的明白人,雲台日後,大約也不會一蹶不振。  到底是自家門派,喻識心上,終究掛念。  眼下仙門以扶風為首,莊慎簡單開口:“方才議定,將此人帶去燕華山莊,審問清楚後,再商議處置。”  他望了一眼陶頌手中的劍:“懷霜已經找到了,此次仙門大會也正好,就一並在燕華結束吧。”  周圍又起了些議論聲,蘇徹在人群中頗為驚詫地瞅了好幾眼,心中懊惱不已。  那居然是傳聞中的懷霜劍,方才離得那樣近,該多看兩眼的。  喻識簡潔明了地定論:“按照先前的說法,懷霜日後就是扶風山之物了。”  莊慎隻瞧了陶頌一眼,勾起嘴角:“這也得看他還認不認扶風了。他不認,我們扶風便沒有此劍。”  “徒兒不敢。”陶頌聲音低沉,“師父不逐我出門,我便永遠是扶風之人。”  “扶風山從來沒有逐出門的弟子。”莊慎說得十分隨意。  是了,喻識也和他說過,扶風沒有逐出門的弟子。犯了逐出師門的條例,就不會活著出山門了。  陶頌心中覆上重重一層。  尚淵挑明喻識的身份,絕非沒有目的。  喻識自歸墟而來,死而複生,隻能是和蒼海玉有莫大的關係。  蒼海玉,是仙門百家都想要之物。  仙門百家都想單獨帶走喻識。  方才於林中,陶頌便想到了此處。他聽了蘇徹所言,不是沒想過直接帶著喻識跑,但直接跑,勢必會引起百門直接動手抓人,他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護不住喻識的。  回來,或許還有談一談的可能。  但他方才看見莊慎眼神之時,便知道,沒有什麽可談的。  扶風也有私心。  陶頌其實並不知道蒼海玉中的秘密是什麽,但喻識應該已知道了。  這個秘密必定關乎重大,宋持城主一直知道,但一直不肯說,眼下身亡,或許也與此有關。  喻識大約也是不肯說的。  若是他依著師父的意思,帶喻識回了扶風,扶風追問這個秘密,喻識不說,那該怎麽辦呢?  到時候,他是能幫著旁人逼喻識,還是能看著旁人逼喻識?  陶頌心下一疼,狠狠閉了閉眼。  山間冷風飄蕩,眾人又僵持一刻,終有一位掌門按捺不住:“喻長老,要一同去燕華山莊麽?”  氣氛刹那間緊張。第78章 山間其二  山巔月色溶溶。  山穀間已有些一觸即發之勢。  涼涼夜風吹著這位急躁掌門的話,落進每個門派的耳朵裏。  陶頌穩穩握住了喻識的手。  喻識麵上依舊維持著一派輕鬆自在,微亂的心下湧出淺淡暖意。  他方才在林間也想到了這個場麵,隻不過,如果他直接走,陶頌是一定要跟著他的。  到時候,他是能趕陶頌離開,還是帶著陶頌忤逆師門呢?  因著幼年之事,喻識對人間煙火氣有深深的向往。  他心中,佳偶天成的良緣,應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尤其是親近之人。大婚之日,父母,師長,平輩友人,晚輩後生,真心相賀才是美滿。  眾叛親離,是最讓喻識難過的字眼。  即便他已無多少親近的長輩,但陶頌終究還有個師父。  他不想將陶頌置於與他一樣的境地,但似乎,百家的態度都沒什麽好商量的。  喻識微微笑了笑:“我不打算與諸位一起去燕華,我打算去青江城。”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急性子的掌門匆忙開口:“青江內憂外患,渝州病勢凶險,喻長老還是不要前去為好。”  另一掌門接口:“朱掌門說的是,青江如今做主的崔少城主為人暴戾,聽說是前朝哀帝之子,難怪行事如此乖張出格。青江當年尚救他一命,如今豈不是恩將仇報?”  旁邊一年輕掌門低聲道:“哀帝一向與魔修有染,宋城主也不知是如何想,當真引狼入......”  他身後一位老者輕輕咳了一聲,他自知失言,住了口,頓了下又描補道:“逝者為尊,我沒有冒犯宋城主的意思。宋城主一視同仁,慈悲為懷,是他不知好歹,門下之人也能這般下手。”  燕華山莊的仙門大會也不過過去了數月,當初他們如何稱讚崔淩的場景,陶頌還記得。  人心果真與世事一般,反複無常。  陶頌還沒出聲,倒是喻識聽了一會兒眾人議論,笑笑開口:“我家長瀛還在崔少城主身邊,也是妖獸餘脈,待會兒是不是還要說青江之事是妖族從旁挑唆?”  周圍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眾人麵麵相覷一會兒,一位掌門忙道:“這自然不是,長瀛一直長在您身邊,同妖族又怎會有什麽牽扯?”  “那也說不定。”喻識隨口道,“我們雲台的掌門都與魔修妖族有染,照著諸位的話,那指不定我也有,那長瀛不是也有?”  “喻長老這是說笑了......”眾人愣了一下,隻能七嘴八舌地訕訕抹了過去。  喻識上輩子雖不喜歡旁人編排議論,但也從未大庭廣眾地計較過。  眼下如此拿話壓著眾人開口,倒實在罕見。  尚淵於人群之中瞧了喻識與陶頌二人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莊慎的目光又落在喻識與陶頌交握的手上,眉間愈發深了幾分。  場麵話又說了一會兒,到底有個機靈人轉了轉腦子,換了個思路:“喻長老久別而歸,想必對如今世道不甚熟悉。若是您一定要去青江,我派願意從旁護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隔壁門派的小狼狗惦記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家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家書並收藏隔壁門派的小狼狗惦記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