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瀛聞言抬了抬頭,想說什麽,卻被崔淩用眼神掩了過去。  崔淩略微笑笑:“前輩倒不必過於擔心青江之事。若說權衡各方鞏固根基,整個青江怕也不會有人比我更懂。”  他輕輕一哂:“父皇在時,宮門之內骨肉鬩牆,朝野上下派係紛雜,我自幼見多了這樣的事,比起當時情景,青江這些長老的手段著實還上不得什麽台麵。”  陶頌不由蹙起眉頭:“阿淩......”  崔淩略微擺擺手:“青江早晚要有人來收拾,師父一直下不了決心去做,大約冥冥之中也該落在我身上的。阿頌,你也不......”  他說這話,抬眼瞧清楚了陶頌麵色,卻不由怔了怔。  喻識亦察覺出來,瞧著崔淩神色肅然起來,他心下不由咯噔一聲。  崔淩簡短道:“阿頌,你和前輩先去休息,我馬上來看你。”  陶頌這一路,便總覺身體一日較一日虛弱,但崔淩如此緊張,也出乎他的意料。他作出輕鬆的樣子:“怎麽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  “我看過再說。”崔淩不容置疑,已飛快地開始批複案上剩餘書信。  長瀛抱起慕祁:“我帶你們去休息。”  青江城的回廊曲折寬闊,綿延時日最久的仙門,處處皆是大門大戶的卓然氣度。簷下燈火搖動,花木扶疏,秋意已然來臨,葉片在風中翩然四散。  門中大約設了宵禁,除了把守的一二弟子,並不聞人聲。  長瀛並未帶他們行出多遠,便停在一處安靜所在。  他破了禁製,卻隻站在門口:“我還有話要和你們說。”  喻識回身微微一笑:“我隻當你不認得我了,打我露麵,就一句話也沒理過我。”  長瀛撇撇嘴:“你在外麵,又有了道侶,又有了道侶的徒弟,還稀罕我的一句話麽?”  喻識知道他並不在意這些,他家這小狐狸雖然看著傻乎乎的,倒並非真的癡傻,不過是性子直率簡單些,瞧上去像個孩子似的。  喻識拍拍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夜風給長瀛的眸子染上一層寒霜,他微微低著頭:“廢了青江四個長老的事,是我去做的。”  喻識狐疑:“你能有這個腦子?”  長瀛一時羞惱,憤憤道:“反正你們不要怪阿淩,廢他們修為的藥引是我取了心頭血做的,茶是我端的,也是我騙他們喝的,全都是我做的,你們不許罵阿淩。”  “都是你做的,但主意是崔淩出的,對嗎?”喻識語氣肅然。  長瀛默默片刻,一時聲音低沉:“你不知道當時有多麻煩,青江那樣亂,外麵又是成千上萬的災民等著去救,這是最幹淨最利索的辦法了。”  陶頌頓了下:“阿淩來問你的意思,你就答應了?”  長瀛點點頭,夜色落在他清秀的麵容上:“我不答應,阿淩也要找別的法子去做的。我不知道這樣到底對不對,但我知道世上之人日後都會罵他,倘若我也不和他站在一起,他身邊以後就沒有人了。”  喻識一時默然。  他突然想到了陶頌,而陶頌恰好於此時握住了他的手。  喻識浮起幾分安心,卻又想起崔淩方才的麵色,立時又生出幾分不安。  長瀛隻接著道:“人間的是非對錯太複雜了,我並不懂。反正我們妖族素來是成王敗寇,直接得很,也不用像那些長老似的,明明眼裏心裏都是權勢地位,嘴裏還整天仁義道德,說一套做一套,看的人心煩。”  慕祁摟著他脖子:“這話我阿公也說過的。”  長瀛並不知他的身世,喻識與他傳音幾句,長瀛霎時明了:“原是二師兄的祁字。”  喻識又囑咐:“你這些時日多看著他點,這孩子太小,若是念起來了,我們也不知如何安慰。”  “明明不會帶孩子,還答應別人養。”長瀛於青江待得愈發膽大,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又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架勢,“你們想是也沒有心思養孩子,就跟著我吧。”  慕祁樂顛顛地抱著他:“狐狸前輩要帶我去別處睡麽?”  長瀛不懷好意地瞧了二人一眼,又轉頭看向小孩:“你師父和小師父有正經事要做,你不能跟著。”  慕祁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知道,他們又要親親了!”  喻識一時沒攔住,長瀛已問了出來:“又是什麽意思?”  “就是親過好多好多次啦!”慕祁掰著手指頭,但自己也數不明白,索性直接道,“就是有很多很多次了!光我看見的都好多次了!”  喻識一時無地自容,還沒等著解釋,長瀛已抱著小娃娃有說有笑地走了,他要追上去,卻被陶頌扯住了。  喻識臉上燒得慌:“我得去囑咐你徒弟,別讓他到處胡說!”  陶頌卻緊緊地拉住他不放,轉身就推開門,勾起一抹笑意:“這有什麽要緊,劍修,都這個時辰了,正經事才要緊。”第83章 青江其三  喻識忐忐忑忑地由陶頌拉著進了房間,點起燭火,瞧見兩張床,才放下心來。  陶頌拽著他:“劍修,你睡哪兒?”  喻識隨手一指,陶頌便扯了他過去:“好,就這兒吧。”  喻識再次推他:“你到那邊去。”  因是外客的房間,四下並未有縞素之色,厚重的簾帳垂地,金絲銀線勾勒出飛鶴渡江的紋樣,月色被這影影綽綽篩了一道,再落入床榻之間,便隻剩了一層淺淡的朦朧。  喻識與陶頌單獨在一處時,總是緊張得厲害。  譬如此時,陶頌明明什麽都沒做,他一顆心便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四下悄寂,陶頌卻當真沒再做什麽,隻隔著月色露出些微笑意:“我不去,我要和你睡一起。”  喻識還要再推他,陶頌伸手攬住他的腰,直接靠在了他懷裏。  喻識一時心慌,卻聽得陶頌低聲道:“劍修,我一個人睡不著,我不舒服。”  喻識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隻好一動不動地由他抱著,又念起之前情形:“你總是能有理由。”  耳畔傳來些陶頌的一二笑聲,開口的聲音卻愈發低:“劍修,我是真的有點難受。”  喻識還要再開口,卻猛然想起陶頌近日身體,又著急地去拉他起來:“你哪兒不舒服?突然難受的嗎?”  陶頌略動了動,卻是連喻識的兩隻胳膊一起圈住了,將下巴貼在他肩頭:“我難受好幾天了。”  喻識聽著他語氣間的委屈,心都攥了起來,急急忙忙地安撫:“那你先等一等,崔淩馬上就過來了。”  陶頌的呼吸聲就貼在他耳畔,喻識卻隻剩了一片焦急,手忙腳亂地想起身:“要不我現在就去找崔淩過來,你在這兒......”  “我不要崔淩。”陶頌更加箍緊了他幾分,稍微一用力,便抱著喻識倒在了榻上。  皎白的月色自窗欞間漫入,九轉燭台上的燭火在輕輕拂動的帳幔外,透出搖曳的光。  陶頌翻身伏在喻識耳邊,略有不滿:“劍修,分明隻有我們兩個在,你怎麽總是提起旁人來?”  陶頌整個人都覆在喻識身上,溫熱的氣息撩得他耳畔的碎發一動一動的,直發癢。  喻識頓時心如擂鼓,卻又有些氣惱:“你又騙我,我剛才真的擔心了。”  陶頌稍稍支起身子,低頭望著他,澄澈眸子裏溢滿委屈:“我沒有,我確實難受得厲害。”  月色映得陶頌麵色更加白了,喻識對上他清清淺淺的眸子,一下子又開始憂心:“那...那我還是去找人吧,你在這裏休息休息,或許......”  “我不要。”陶頌真的生出些委屈了,自家劍修著實是什麽都不懂,都這時候了,居然還要走。  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語氣更軟了些:“我難受得很,你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兒,我會不高興的。”  “那我......”喻識有些手足無措,“可我又不是大夫,你不舒服,我在這兒有什麽用?”  陶頌微微笑了笑,落在喻識眼裏,頗有幾分狡黠的意味。  他尚未反應過來,陶頌已稍稍低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喻識隻覺得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癢,心驚肉跳還未平複,便又對上了陶頌明淨溫和的眼眸:”劍修,我正難受呢。“  喻識腦子裏自動補上了後半句話,居然還是用的慕祁的語氣:你要是親親我,我就好啦。  喻識被自己這個想法惹得更加慌張了。  陶頌卻隻脈脈地望著他,不說話了。  喻識腦子裏過了百八十個想法,末了卻都被陶頌這柔和的眼神濾掉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摟住陶頌的脖子,按了下來。  陶頌的眉眼距他咫尺之遙的時候,喻識才猛然清醒了些——他並不會這個什麽親親。  於是他微微抬頭,在陶頌麵頰上輕輕碰了一下,自己倒先臉紅起來,頗有些不自在:“高興點了麽?”  陶頌定睛瞧著他:“沒有。”  他不會,但陶頌顯然是會的。  陶頌稍稍彎起眉眼,垂眸便覆上了喻識的唇。  月色疏疏落落,帷幕重重,周遭靜謐悄寂,除卻二人纏綿的呼吸聲,便隻餘下風過林木的蕭蕭之音。  喻識被動而生澀地回應,頭腦漸漸有些昏沉,四肢都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心下浮起些隱隱約約的歡喜,卻又慌得厲害,正在拚命保住最後一絲清醒之時,陶頌終於抬起了頭。  喻識微微喘著氣,喘勻了些,才別過臉去:“你可一點都不像病了的樣子。”  陶頌又俯身過來招惹他:“可我真的病了。”  這溫熱的氣息撲得他耳垂脖頸都紅透了,喻識生怕自己再心軟,忙忙地推開了他,利索地坐起身,還一手將人按在了榻上。  陶頌倒是老實,甚至還躺得更端正了些。他望著喻識挑挑眉:“要不我們換個姿勢再來一遍?”  喻識登時抽回了手,一蹦三尺遠地離了那床榻,煞有介事地理了理並沒有怎麽亂的衣裳,就是不敢再瞧陶頌一眼。  陶頌似乎在他身後笑了笑,喻識心下麵上愈發滾燙不止,繞出簾帳被悠悠襲來的夜風一吹,才稍微平複了些許。  他索性也不管陶頌了,就著冷風吹了吹一身不自在,正要硬著頭皮回去,便聽見了崔淩的叩門聲。  喻識如蒙大赦,飛快地打開門:“你可算是來了......”  崔淩提著一箱子藥,正要答話,一抬眼落在喻識唇上,一腔話猛然咽了下去。  喻識渾然不覺:“麻煩你了,你去瞧一瞧,若是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喊我就是了。”  崔淩十分尷尬地錯開眼:“前輩你先在外頭坐一坐,我進去看一眼阿頌。”  喻識瞧著崔淩進去,兀自闔上門,才又生出些隱隱約約的擔憂。  月上中天,曲折回廊下的琉璃盞自風中搖搖晃晃,庭中素白的木芙蓉的花瓣落了一二,映著疏朗的月色,生出些幽幽涼意。  喻識心潮被這漸漸偏西的月色攪得愈發起伏,他坐在廊下,恍惚間憶起上次他這般等著陶頌,還是在臨安。  那次他本對莊慎的到來畏懼不已,最後卻被按著答應了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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