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識心下悲痛,隻恨不能回溯之前的時日,再多與他親近一二。  他被這一聲喚得回神了些許,又聽得陶頌溫和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可以告訴我嗎?”  這柔和的問話一下子擊在他心底最深處,喻識險些要控製不住地開口,但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能告訴陶頌什麽?  告訴陶頌,崔淩隻能暫時壓住你體內的毒,這是牽機散,是宋持在根本也解不了的毒,是隨時可能發作的毒,是發作之後誰也不能保證是死是活是瘋是傻的毒?  崔淩晨起的話,又在他腦子裏響起。這應當是那夜在棲楓山中的毒。牽機散是控製妖獸之物,有人投了牽機散,想引妖獸發狂,讓情勢混亂。  最可能的人,便是在追捕之中,逃向那裏去的尚淵。  此毒變化萬千,若是知曉詳細的配製手法,或許還有一解。  但尚淵已經死了。  崔淩昨夜便安排了人查,消息遞回得如此之快,喻識便料到,一定是尚淵所在之處已沒有什麽嚴密的隱瞞防備。人已經死了有些時日了。  那夜他遠遠望了一眼尚淵,便知道,尚淵十有八九,寧可自盡也不會開口。  鮫人一族,上古秘術,蒼海玉的密辛,曲桑穀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仙門百家隻能去撬開尚淵的嘴了。  隻是喻識並未想到,尚淵會自盡得如此之快。尚淵是做事會留一線的性子,應當至少會撐到他拿著書信證據前去燕華對峙,搏上一搏,看看能否再有一線轉圜生機。  可他確實是死了。  喻識到今日才猛然想起,那夜山間,尚淵看著他與陶頌時,為何會有那般玩味的眼神。  眾人都未看出來,隻有尚淵知道。  陶頌被貓妖劃了深深一道,毒素開始入體,從那時起,便已不知還能活到幾時。第85章 青江其五  喻識不著痕跡地避開陶頌的目光,一麵平複著心緒,一麵想著說辭。  陶頌瞧著他,眸色越來越深:“劍修,是不是我......”  “是尚淵自盡了。”喻識實在編不出什麽話來搪塞,隻好隨手撿了個剛得知的消息。  陶頌握起他的手,心底裏仍是猶疑:“你這樣難過?”  喻識心下複雜,隻好順著他的話點頭:“......畢竟是自小看著我長大之人,如今我熟悉之人皆不在了,想起他到底還有幾分......我想殺了他,但終究又與尋常仇家不同......”  這般說著,喻識倒真起了三分感喟。  天光自雕花鏤空的窗格漫入,他默了默,握著陶頌溫暖的手,隻覺得人世茫茫,一身蒼涼。  他有些愣怔,卻察覺陶頌動了動,隨即一個溫熱的懷抱擁住了他。  陶頌抱住他,一頭烏發蹭在他臉頰上,溫溫癢癢的。他鬆鬆地環住喻識的腰:“劍修,你還有我呢。”  清晨的風輕盈地探進來,喻識肺腑間翻起一股暖流,頃刻間,卻又漫上無邊無垠的悲痛。  喻識想落淚,卻又深覺現下還不到哭的時候,他深深緩了一口氣,壓下一腔心潮,雙手隔著薄薄一層中衣貼著陶頌的後背,又起了些擔憂:“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口子。”  陶頌按住他的手臂:“已經好了,不必看了。”  喻識動了動,陶頌便不懷好意地笑笑:“劍修,大早上就要扯旁人衣裳麽?”  他稍稍起身,氣息便落在喻識耳際,一起一伏,十分磨人。  喻識怕癢,耳根又不自覺地紅了,但此番不知是哪裏開了竅,倒不再躲了,伸手扯開了他玄色的衣帶:“你又算不得旁人。”  陶頌勾起嘴角,眼眸晶亮:“那我算什麽人啊?”  喻識被他按著手,錯開他調笑的眼神,麵上還直發燙,聲音都小了些:“你讓我看一眼。”  陶頌頓了頓,直接拉著他的手滑入衣襟,擱在自己腰上,十分大方:“那你看吧。”  陶頌生得非常白,著深色中衣時,便襯得愈發鮮明。喻識已然領教過了,但如今肌膚相觸,再瞧見,便忍不住起了些想入非非的念頭。  方寸大的房間內一聲不聞,陶頌與喻識離得極近,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由勾起了嘴角。  怎麽就這麽容易害羞呢?  陶頌好笑地感歎,果然察覺喻識的手有些放不住了,卻沒有直接抽走,而是貼著他緊實的腰捏了捏,煞有介事地道:“我覺得你太瘦了。”  陶頌低頭笑笑,飛快地係上衣帶:“我是個劍修,太胖就拿不動劍了。”  這人總是這樣,他和你說疼得厲害,是撒嬌淘氣,真疼得厲害時,卻是一眼也不許人看。  喻識到底心疼,但想著他不願意,便也作罷了,隻十分認真地叮囑:“胖不胖的不要緊,體弱虛虧地拿著劍才容易出事。”  陶頌輕鬆笑笑,又攬住他:“我如今是仙門百家中排第一的厲害劍修了,能出什麽事?”  喻識心內咯噔一下,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許這樣說。”  陶頌驚詫一瞬,明白了喻識是帶入了自身經曆,一時閉了嘴,又因喻識急切的關心,心下翻湧出一些暖呼呼的感動。  他挪開喻識的手,輕輕親了親他白皙的指尖:“劍修,我記住了。”  喻識心下有鬼,陶頌這般柔聲細語,他益發生出些不自在,隻反握住陶頌的手,避重就輕:“嗯,記得就多吃點。”  陶頌便開始賴皮:“你陪我吃飯麽?你陪我我就多吃點。”  他彎起眉眼,明澈的眼眸中又帶了些委屈巴巴的意味:“我昨夜醒了一次,一睜眼你不在我身邊,我睡都沒睡好。”  喻識心一軟,索性道:“我陪你,我喂你吃。”  晌午天色倒陰沉了些許,青江的弟子來送飯時,便親眼瞧見了前第一劍修拿著勺子筷子端著湯碗,喂現第一劍修吃飯的場景。  天色朦朧,榻邊小幾上還零零散散落著一堆小孩子家的玩具,兩個人好看得像畫一般,這舉案齊眉歲月靜好的場麵險些看瞎了那穩重弟子的眼。  他呆立了片刻,瞧著陶頌噙著喻識遞來的湯勺眉眼含笑,都不知道該嫉妒哪一個。  喻識邊喂邊吃,咽下一口鮮辣的肉片,才又些疑惑地抬眼:“還有事嗎?”  那弟子驚慌失措地回過神來,胡亂行了個禮數,忙不迭地拔腿轉身。  跑至房門口,又聽得陶頌撒嬌的聲音:“劍修,我想吃你吃的這個。”  “太辣了,你還有傷不能吃。吃排骨吧,排骨好吃。”  又聽得喻識連說帶哄:“你讓我喂你的,你不聽我的,那我不喂了。”  “我聽我聽,你別......”  那弟子狠狠哆嗦了一下,渾身不自在地緊緊闔上了門:不僅沒眼看,還沒耳朵聽。  回去後,自然也有好事者問起他所見所聞,那弟子痛心疾首地將這場麵描繪了一番,繪聲繪色的版本瞬時偷偷傳遍了整個青江,暗暗仰慕喻識和暗暗仰慕陶頌的心,嘩啦嘩啦地於秋日裏碎了一地。  陶頌二人自然聽不到外頭心腸碎一地的聲音,二人吃罷飯,又開始玩喻識自慕祁手裏順來的小玩意。  正玩得不亦樂乎之際,長瀛便抱著慕祁前來追債了。  長瀛方跨進門,就瞧見倆修為高絕的劍修手忙腳亂地藏著玩具。由於動作過於慌張,有隻齜著牙的布老虎打了個滾,自喻識袖口掉到了地上,還彈了兩下。  這人贓並獲的尷尬場麵,看得慕祁一下子皺起眉頭:“小師父,你怎麽能拿我的玩具呢?”  說出來更令人尷尬了。  喻識一臉鎮定地回過身來:“你的老虎好看,我和你師父看看。你那麽多玩具,我就拿了你一個,也沒耽誤你玩別......”  話還沒說完,陶頌的被角一滑,嘩啦嘩啦掉出許多精巧物件。  慕祁頓時憤憤不平:“小師父你拿就算了,還專挑好看的!我沒剩幾個了,還都難看得很......”  小娃娃撇撇嘴,一副立刻要哭的模樣。  “你急什麽……又沒給你玩壞。”喻識眼疾手快地收拾起來一地零碎,卻有些不肯還,擋在身後,“玩一玩,回頭就給你送回去,乖啊。”  慕祁十分不樂意:“你們倆加起來都多大了,怎麽還搶我的東西玩?”  喻識老臉一紅,嘀咕道:“你那麽多玩意兒,誰知道你記得這麽清楚……”  小石頭精卻不知怎地聽到了:“我當然記得了,我有十八個老虎,少了一個我能不記得嗎!小師父你拿的還是最好看的一個!我都六歲了,我識數了,你別想哄我!”  喻識讓他嚷嚷得無地自容,隻能去瞧陶頌:“你看看你徒弟,怎麽和長輩說話的,你也不管管?”  陶頌隨意地倚在榻上:“好像是長輩先理虧的,算賬也得一筆一筆來吧。”  喻識愈發羞惱:“我不是為你拿的麽?我是在臨安瞧著你喜歡這些我才……”  說著說著麵上倒更掛不住了。  房間中靜了一下,陶頌彎起眉眼:“我道侶為了哄我開心,私自拿了我徒弟的玩具,現在要我來主持公道是嗎?”  “你閉嘴!”喻識整個人都燒起來了,忿忿打斷了他,隻好自個兒硬著頭皮去與慕祁理論。  長瀛旁觀不言,隻探上了陶頌臂上三寸處的穴位,輕輕按了下,陶頌不由“嘶”了一聲。  長瀛放開手:“既然還疼,那我去和阿淩說,今晚還得來看看你。”  陶頌默然點點頭,他也剛好,有些話要問崔淩。  長瀛有些憂心,倒並沒有多說什麽,隻道:“那小家夥還跟著我吧。”  他蹙眉瞧了一眼麵紅耳赤的喻識:“先前在雲台時就這樣,什麽都會點兒,偏不會帶小孩。”  喻識在與慕祁的拉扯中,抽空遞了個眼刀過來。  長瀛有了崔淩在側,腰杆子越發硬了,毫不畏懼地回瞪了一眼。  喻識一時氣悶。  陶頌笑了笑,出聲喚道:“慕祁,過來。”  慕祁對著陶頌,到底有些敬畏之心,但此刻又覺得甚為理直氣壯,便噔噔噔地跑了來。  陶頌認真地瞧著他:“師父想玩你的玩具,有什麽不對嗎?”  慕祁叫這話一噎,隻覺得師父都百八十歲了,說出這話還真臉不紅心不跳的。  他一時別扭,隻憤憤道:“想玩要先和我說。”  “昨天拿了沒和你講,是不對,我道歉。”陶頌笑了笑,“那我現在和你說了,你能把東西給師父玩麽?”  慕祁教他這話拿住,六歲的腦子,倒轉不過彎來了。  他拽著衣角琢磨了半日,破罐子破摔地抬起頭:“那就給你玩好了,為了幾件東西,倒顯得我小氣。”  “顯得小氣”的喻識在一旁聽著,自覺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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