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凜暮笑容一頓,拉著沈默站起,一腳掀起一陣塵土撲滅了火堆,掩蓋過一地殘骸,伸手攬過沈默腰身,一躍而起上了樹枝,借著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藏身。 沈默啟唇想要詢問,被凜暮抬手捂住,示意他向下看。 隻見一紅衣人提著劍緩步而來,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卻走的很重很穩。他一手持劍,劍身向下,一路滴滴答答全是血珠。 那人頭戴著鬥笠,遮擋麵龐。 走的近了,沈默才看清,這人哪裏是穿的紅衣,細看是一身錦緞藍袍,隻不過此時被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染,宛如豔紅。 那人一步步走到被掩蓋過得火堆旁,拿劍尖挑了挑地上塵土,隨後抬步離開,沈默見他走遠,剛要放鬆下來,卻見那已經走開幾步的人忽然轉身,目光似乎直直的射向凜暮與沈默所在的樹上。 此時光線昏暗,在那人抬頭之時,一陣風拂過那人鬥笠,驚鴻一瞥間,沈默瞪大了眼睛,不是因為懼怕,而是驚豔。 昏暗的光線也無法遮擋的樣貌,反而在月光下更顯神秘。 那是一張臉何等禍國殃民的臉,哪怕此人是一個男人,有那樣一張臉,也可讓人為之趨之若鶩了。 隻是如今那張臉上濺滿了血珠,零零散散好似詭譎的紋路。 他眸光很冷,死氣沉沉,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死氣,沾著一身鮮血,如同厲鬼。 好在他隻看了他們這裏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慢慢離開了。 片刻後,凜暮帶沈默下來,隻見地上留下了一小灘鮮血,是那鬥笠人劍尖低落聚集的。 到底是殺了多少人,才能沾染上如此厚重的鮮血。 凜暮順著一路血跡往回看,沉聲說道:“是槐樹村的方向。” 沈默心中一跳,槐樹村……難道那鬥笠人一身鮮血的來處是槐樹村? 那麽此時…… 凜暮當先一步跑了出去,“去看看。” 沈默緊隨其後上手直接攬過沈默腰間,帶著沈默快速飛掠而去,兩人順著血跡一路向前,越往前進,槐花的香味越濃,卻也越令人心驚。 他想到了初來時那個帶著狗的小男孩,熱情招待過他們的村民…… 沈默的冷漠,似乎緊緊隻停留在了他的麵部表情上。 待到了槐樹村村口,那血跡已經不是簡單的血跡,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 兩旁濃密的槐花靜靜的盛開,微風吹拂下片片淺白的花瓣,那花瓣飄飄灑灑慢慢落到了那血河之上,花香摻雜著濃重的血腥氣。 凜暮看了看,抬腳直接碾壓其上,走了進去。 沈默緊跟凜暮,凜暮的沉穩讓沈默逐漸鎮定,在他不知不覺間,似乎對凜暮越來越依靠。 槐樹村緊鄰澤水城,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村裏居民大大小小加起來也有幾十戶百十來號人,此時走進村內卻寂靜非常。 不同於他們第一次來時的靜,那時雖靜,卻也幹淨整潔。 而此時的靜,卻是死寂。 死寂夾雜著陰森。 沈默跟著凜暮往裏走,看著四周的慘象,終究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凜暮的袖袍一角。 凜暮一頓,並未阻止,繼續往前走。 往前的路並不好走,不因路難,而是這一路上,到處是殘肢斷臂,他們每一步都踏在鮮血上,躲避著散落的肢體。 這些殘缺的肢體有老有小,全是槐樹村的村民。 沈默走著,不小心腳步一拌,踉蹌了一下,他借著凜暮的力量站穩,看向腳下,麵色有些發白。 不同於執法堂冰室已經冰封許久的屍體,這些屍體,或者已經可以稱之為殘肢還是新鮮的,甚至有的手指還帶著神經性的抽動。 而絆到沈默的,是一顆頭顱。 一顆因為切割隨意還帶著半邊肩膀的頭顱,沈默看著那沾滿鮮血的臉,這張臉他還有幾分印象,正是前幾天曾熱情招待過他們的青年,他們甚至還吃過那青年內人做的吃食。 凜暮拉了拉沈默,帶著他繼續走,邊走邊問,“你發現了嗎?” 沈默不解,看向凜暮。 凜暮一指剛剛絆倒沈默的頭顱說道:“他們的表情,並不猙獰。” 不隻是不猙獰,甚至是有些平靜過頭了。 在經曆如此慘絕人寰的虐殺時,又怎可能不掙紮不逃跑?而是如此的麵容平靜? 沈默聞此四處查看,發現能看到的頭顱表情都十分平靜。 “這是……為何?” 凜暮並不回話,隻徑直往裏走。 沈默跟緊凜暮,如今的所見所聞已經超過了他的常識,叫他手足無措,隻知跟緊凜暮,大腦一片空白。 第20章 二人在村裏巡視一圈,老老小小無一例外,無一幸存。 見沈默臉色越加蒼白,凜暮拉著沈默打算立刻帶他離開之時,一聲嗚咽傳來,隨後是的響動。 兩人尋著聲源進了一間破舊草房,隻見那草房角落,鋪滿雜草的地麵一處不停向上拱動,隨即突然向上打開,一隻棕黃色的小奶狗被人舉了上來,隨後爬上來一個一身狼狽的小男孩。 沈默見那男孩,立即喚道:“水生?” 他記憶力很好,不至於記不得前幾日見過的小男孩,再加那男孩和那棕黃色的小奶狗給了他很深的印象,此時一見到他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是沒想到外麵還有人,立刻嚇得臉色煞白,彎腰抱起小奶狗想跑,又腿軟趴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別、別殺我……求求你們……” 見跑不得,小男孩立刻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緊摟著懷裏的小奶狗,竟開始一下又一下的給凜暮、沈默二人磕起頭來,磕頭聲一聲重過一聲,地上很快見了血漬。 “停下!”沈默出聲阻止。 小男孩似是沒聽到,仍舊驚慌的磕著頭,嘴裏哭喊著求饒。 沈默抿唇,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扶那小男孩,卻被凜暮阻攔。 凜暮一手握著沈默手臂,另一手指尖一彈,似是有看不見的氣勁彈了出去,那小男孩立刻癱軟在地,隻能不停眨著眼睛,就連話也說不得了,懷裏的小奶狗掉在地上,嗚咽著圍著小男孩轉,一下又一下的舔著小男孩的臉。 凜暮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道:“可會好好說話?” 男孩驚懼的眨了眨眼睛。 凜暮這才算有點滿意,指尖又是一彈,那男孩發現自己能動了,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爬起來跪在地上,和趴在他旁邊的小奶狗一起瑟瑟發抖,也不敢吱聲。 沈默見他似乎是冷靜了一些,但凜暮一直握著他的手臂,他也不能靠近那小男孩,便站在原地問道。 “我問你,你可曾是看見了滅你槐樹村之人?” 小男孩點點頭,似是想到可怕之處,肩膀緊緊收攏,顫抖不停。 沈默又問:“那人武功高強,你是如何躲過沒被發現的?” 小男孩愣了半響,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半響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圍並沒有其他人,我、我遠遠聽到慘叫,偷偷跑過去看,看到、看到那個人……嘔……” 小男孩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蹲到一旁不停幹嘔,片刻才恢複了些平靜繼續道:“看到那個人在殺人……見誰殺誰……我害怕、怕死了……就帶著團團躲進了地窖……” 凜暮此時慢慢鬆開沈默的手臂,低頭看著那小男孩,眼眸微眯,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沈默聽了小男孩的敘述,點點頭,看向凜暮:“帶他回執法堂?” 凜暮並未反對,小男孩見二人想帶他離開,不敢反駁,這半響他已經是冷靜許多,積攢了些力氣,抱起小奶狗低著頭發抖,畢竟對他來說,沈默與凜暮也是陌生人,是不知好壞的人。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二人帶著小男孩快速離開了這屍橫遍野的槐樹村,因多了一人,他們速度慢了許多,待回到執法堂已經是後半夜。 一到執法堂沈默便將常厲叫了起來,把小男孩扔給了他,簡單告知了槐樹村之事,讓他帶人去查。 而後沈默就被凜暮勒令趕緊洗漱後去睡覺,今日跑了許多地方,又初次窺得入神之法,沈默定當消耗巨大,需要好好休息。 沈默今日所見所聞、所經曆的對他來說太過超綱,洗漱後坐在床上,毫無睡意,他蠢蠢欲動,想要再試一次入神。 凜暮似乎猜到他會這樣,洗漱完便來到沈默的臥房,見沈默呆呆的坐在床上,走過去伸手推倒沈默,拽過一旁被子扔在他身上。沈默突然被人推倒蒙上被子,整個人團在被子裏磨磨蹭蹭,想要掙紮出來。 凜暮站在床邊,看著扭來扭去的被子,歎氣一聲,翻身壓了上去,借著體重將沈默牢牢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湊到被子下應該是沈默耳邊的位置輕聲說道:“你當卜算是什麽?生來便會的簡單法門?你可知卜卦推演禁忌最多。” “我雖不知你是如何跳過基礎直接習得最高深的卜算之術,並且你卜卦也從不分地域、時辰,但子時後不占,是卜卦的常識。子時後,兩日交接之時,天地混沌未明,卜卦方向易偏,多是不準,甚至走歪,除了占星。” 沈默被凜暮死死壓在被子裏呼吸不暢,難耐的扭了扭,手探出去,揮來揮去終於觸碰到一片溫熱,他抬手揪著那片溫熱捏了捏,悶聲說道:“放我出去,呼吸好難受。” 頭頂上突然一片寂靜,隨後一隻手覆蓋在了他的手上,被子也被慢慢拽了下去。 沈默蒙眼的黑紗早就從眼前掉到了脖頸間,此時終於從被子裏出來,他深吸口氣,又立刻噎住。 隻見凜暮握著他的手,兩人不同大小的兩隻手一起覆蓋在凜暮的臉頰旁,他剛剛捏的,竟然是凜暮的臉。 此時凜暮麵色很沉,沒有笑容,不笑時微勾的唇角仿若譏諷,他低頭看著沈默,兩人靠的極近,沈默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直覺此時的凜暮很危險,可他的身體卻又仿佛已經漸漸熟悉了凜暮的靠近。 凜暮看著他,慢慢俯身,兩人越來越近,直到距離過近視線失焦,眼前變得有些模糊。 寂靜,長久的寂靜。 沈默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凜暮,看他是否真的在生氣。 凜暮不斷靠近,最後臉頰擦過沈默的臉頰,整個人重重的砸在了沈默身上,耳邊傳來熟悉的輕笑和帶著歎息的話語:“逗你呢。” 沈默長久屏住的呼吸終於重新順暢起來,隨即心髒不可抑製的快速跳動雀躍,他仰躺在床上,透過凜暮肩頭看著頭上素色的帷幔,為自己紊亂的心跳感到莫名和無措。 似乎他的心髒,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v 第21章 身上壓著凜暮的重量, 卻讓沈默莫名覺得安心,他掙動了幾下, 卻不見凜暮管他,不一會兒上方便傳來凜暮沉穩的呼吸聲,隔著被子,似乎連凜暮的心跳聲也能聽得見,一下又一下, 有力而讓人安心。 其實來回奔波,凜暮也早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