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抬頭不解的看向凜暮,“已死之人生氣全無,不能言語不知所求,除了摸掌問卦,還能如何?” 凜暮扔下手中手帕,抬頭看著沈默的視線充滿探究:“你很奇怪,你似乎先天便可以窺探天機,卻又對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就像是……一個不會走路的孩子先學會了跑。” 沈默反問:“你似乎十分了解卜卦之說……比我還要了解。” 一句疑問到最後成為了篤定。 凜暮笑而不答,半響才說,“你以後就知道了……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沈默早已習慣凜暮藏著掖著的說話方式,並不多問,二人離開了客棧前往出事的河邊。 第17章 來到河邊,見那河與其他河流並未有多不同,河很寬,四麵八方延伸開去,溝通四處,河水卻並不湍急。 這條河養育了澤水城上上下下數代人,卻也沒有個名字。 沈默望著水麵,蹲在河邊伸手撥弄了幾下河水,入手清涼,久了便有些刺骨,四月的河水並不溫暖。 半響,他站起來,直直往河裏走去。 河水漸漸沒了腳麵,淹沒袍角,膝蓋,到腰,至此,沈默方停下腳步,靜靜站了許久,刺骨的河水浸透他的衣衫,霸道的寒意仿佛直逼他的骨縫,他閉上了眼睛,耳邊隻有緩慢的水聲,輕微的風聲,和不遠處樹木颯颯的聲音。 他的意識仿佛進了一個怪圈,沉淪在這風聲水聲之中,難以自拔。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眼耳鼻口仿佛被水填滿一般難耐,他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深陷河水之中,頭頂陽光從水麵折射下來,遙遠的水麵波光粼粼。 他是何時沉到了這水中的? 沈默開始掙紮,試圖揮動四肢遊上去,卻發現四肢十分沉重,他扭頭,隔著氤氳晃動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被四具破碎可怖的抱著,那屍體破爛不堪,抱著沈默的力氣卻極大,正是沈默曾在執法堂冰室看到的其中四局屍首的模樣,四分五裂後又縫合的屍體,他們正對著沈默裂開嘴微笑,邊笑邊從嘴裏往外吐著鮮血和內髒。 那有男有女的笑聲及其刺耳,穿透河水刺進沈默的腦海。 沈默心髒驚悸,長時間的缺氧讓他頭腦昏沉,漸漸半合上眼睛,意識飄遠。 突然頸項間一陣刺痛,那痛順著脖頸一路傳遞到大腦,刺激到他的神經,讓他瞬間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他抬頭,正對上一雙冰涼的黑眸,眸中似乎帶有怒氣,唇邊也不見笑意,正是凜暮。 隻見凜暮垂頭看他,唇邊帶了絲血跡。 沈默又環顧四周,他們穩當的站在河水中,並未如剛才沈默所見般沉到河水裏,也沒有那可怖的抱著他四肢的屍體。 脖頸邊的疼痛讓他歪了歪頭,探手摸去,一個深刻的牙印,指尖輕點,伸到眼前一看,已經滲了血,凜暮咬了他。 凜暮轉身,拽著沈默向河岸走去,他力氣很大,走的很快,直拽的沈默踉蹌。 上了河岸,凜暮鬆手,回頭,臉上的怒氣消失仿佛剛剛是沈默的錯覺,他慢條斯理的整理浸水的衣袍,拇指輕佻的擦過唇邊血跡,說道:“你失了神。” 沈默回頭望著茫茫河水,回想他剛剛所見一切,道:“何為失神?” “旁門左道而已,你不知何時中了失神藥,便在剛才藥性發作,自己站在河水中閉氣,若我不叫醒於你,你怕是要活活憋死自己。” 中了失神的藥? 何時? 沈默細細思索,他們一路過來,碰到的人許多,而可以中失神藥的機會更多,此時想來便無任何頭緒。 凜暮:“想來我們到了澤水城便立刻被人監視起來,此後行動一定要萬分小心。” 沈默:“監視?行凶之人應當就是監視之人。” 凜暮不置可否,伸手擰了擰長袖上的水漬,道:“先回執法堂。” 回去的路上,沈默側頭看向凜暮突然道:“你大可打我一下或者怎樣,為何偏偏咬我一口?” 凜暮唇角上揚,並不否認:“算你還我的,我們扯平了。” 沈默深吸一口氣,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他。 回了執法堂,凜暮和沈默各去換了幹淨的衣裳,聞璞見二人如此並未多問,隻是跟著凜暮離開。 換好衣服,沈默又叫了常厲,他在算卦係統中翻出了些別的卜算方式可以為死人試試。 常厲此時正皺眉,看向沈默反問道:“大人是要那十五人的生辰八字?” 沈默點頭,“正是。” 他所找到的另一種可以在死人身上嚐試的卜卦方法,便是算生辰。 他因景伯中一案摸掌卜卦成功,便隻想到這一樣,將自己禁錮起來,卻忘了,算卦係統中的推演卜卦方式萬千,他大可在其中尋找其他的演算方式,而這算生辰能否成功,卻還是另說。 常厲皺眉,他雖對小國師的膽量十分敬佩,但骨子裏是十分不相信什麽卜卦算命的,更何況還是給死人算命,但國師吩咐,他隻得將十五人的生辰一一呈了上來。 沈默便拿了這十五人的生辰,一一推演起來。 他手握豪素,淩空描繪當中一人生辰,一遍又一遍的去嚐試去推算。 不同於掌紋,掌紋是一個人從出生到老死時時刻刻攜帶其身的命格,裏麵曲曲折折間皆蘊藏了機密,推算起來並不複雜,而生辰八字,又是死人的生辰八字,又是另一種推演方法,沈默也要慢慢嚐試。 所以沈默的推演並不順暢,一連十五個生辰,皆是無果。 凜暮不知何時靠在門邊,看著眼蒙黑紗的少年額角汗水涔涔,濕透的額發黏在臉上,因在河水中凍了許久,唇畔蒼白,此時握著豪素在那裏一遍遍描繪,竟生出一種脆弱之感,脆弱易碎。 他歎了口氣,似是不經意的開口:“正向算不出,逆向試試如何?反正是死人了。” 沈默一愣,隔著黑紗看向凜暮,舌頭不自覺的舔了舔幹澀的唇角,便開始按照凜暮說的將推演之法逆轉用起,又重新將十五人的生辰八字一一演算開來。 這次,倒是真有一人的生辰八字有了動靜,但是這卦,卻也匪夷所思。 此卦無卦辭也無卦名,隻一強烈的信念。 救我。 沈默低頭,這個生辰來自一名女童。 是那名看不出缺失了什麽的女童,但那女童的屍體也同樣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了又何來求救之說? 可這卦,卻確確實實的傳達了這名女童的意念,救救我,誰來救救我,這明明是活人卦的現象,可出此卦者,卻並非活人。 怎麽可能呢?她的屍體還冰封在執法堂地下冰室裏。 沈默抬頭,看著凜暮輕聲說出了卜卦結果,“她在求救。” 求救?死人求救? 一旁靜立的常厲濃眉皺起,突然開始覺得這國師大人不靠譜起來。 凜暮卻眯了眯眼睛,轉身離去,“跟我走,去地下冰室看看。” 沈默皺眉,想到凜暮應當是要去看那女童屍體,便立刻跟了上去。 常厲眉頭越皺越緊,澤水城出了此等喪盡天良的大案,最著急的莫過於當地執法堂堂主的他,此時陪著國師搗亂,就連傳聞中的千機殿殿主也跟著國師一起搗亂,心下有了些許不滿,卻又迫於權威,什麽都不敢說。 到了地下冰室,凜暮指著那女童屍體,道:“找仵作來。” 沈默看著那女童,眉頭緊鎖。 除了這具屍體,其他每具屍體都缺了一塊,這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有某種含義。 在等待仵作到來的時間裏,沈默一直蹲在女童旁邊,在得到了那樣一個悲戚無助的求助卦之後,此時猙獰可怖的屍體倒顯得平常起來,他看著女童緊閉的雙眼,突然靈光一閃伸手摸了摸女童的頭。 他順著女童本該漆黑柔順,此時卻髒亂粘膩的黑發慢慢摸索,一遍又一遍,小心仔細,許久才縮回了手,站了起來。 常厲眼睜睜看著沈默似乎含情脈脈似的撫摸女童的頭發,嘴角抽了又抽,艱難忍住到嘴的嗬斥。 此時仵作到了。 沈默頭也不回的道:“過來,把她腦袋打開。” 仵作此時匆匆趕來,滿頭大汗,氣還沒喘勻,聽了沈默的話,一時岔了氣,大咳起來,手裏的東西也嘩啦啦掉了一地。 把、把她腦袋打開? 打開? 第18章 第18章 仵作年逾三十,年紀不算老,卻是澤水城執法堂的“老”仵作了,經驗也算豐富,卻也是此生頭一回看到如此淒慘可怖的屍身,還一連五具,這些日來本就有些恍惚,此時又被沈默這看起來年紀不大,還奇奇怪怪眼蒙黑紗的少年國師嚇了一嚇,半響才撿起地上掉的工具,走了過去。 “大人,您是要打開這具女童屍體的……腦袋?” 沈默頷首,站在女童屍身旁等待。 凜暮饒有興味的走近兩步,卻仍是站在沈默身後的位置。 仵作此時正在翻找他的工具,頭骨乃人身上最為堅硬的地方,若想要不太難看、又破壞不大的打開,還是很有難度的。 沈默見他翻來翻去,掏出來個不算小的鋸子,懸在女童腦袋上,猶猶豫豫半響不知如何下手的樣子,眉頭一皺,上前一步伸手隔開仵作的手,抬手再次向女童腦袋上摸去。 他本想仵作應當專業些才對,卻不知這並非現代,在這異古時代,隨隨便便打開別人腦袋是件多麽驚世駭俗之事,這仵作已算冷靜非常。 沈默這次雙手其上,摸得十分仔細。 女童的黑發很長,大概是從出生起便小心翼翼的續了發,她家裏將她照顧的很好,就算此時頭發髒汙粘膩的勾結成團堆積在一起,也可以想象到這頭長發在幹淨的時候會是多麽的順滑黑亮。 也正是因為她的頭發太長太密,才容易讓人忽視了她腦袋上的問題。 沈默雙手繞著女童後腦勺細細摸索,感受指尖下一條不算平整的縫隙,隨後低頭看了看女童緊閉雙眼青色的麵龐,慢慢將指尖扣進了縫隙之中。 在仵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沈默就這麽徒手扣開了女童的頭蓋骨。 就連總是繃著麵不改色一身正氣模樣的常厲都忍不住上前一步,雙目大睜,無他,徒手掀頭蓋骨實在是太過驚悚了一些。 “原來如此。” 此時凜暮一聲輕笑,似乎早已經知道緣由。 沈默輕輕將女孩的一半頭蓋骨放在一旁,招手示意仵作和常厲來看。 兩人忍著不適看去,隻見女孩腦袋裏麵空空如也,大腦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