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帶著一臉的紅熱往回走,步伐很快,臉頰被微涼的風拂過,好似這樣才能讓他好受一點。  等到了窺極殿,他的臉頰終於不再熱燙,他腦子裏轉來轉去都在想些以前看到過得纏綿詩句,這個不好那個不夠真切,想來想去還是自己寫比較好,可他沒有寫過詩,還需好好鑽研。  宿源歡的事情終於從他腦海裏漸漸淡去。  直到放榜前的最後一天,沈默終於想好了給凜暮寫的情詩,雖隻有短短一句,卻已經代表了他的全部心意,他找來張潔白的宣紙,用他珍惜的算卦豪素粘上了墨水,一筆一劃認真的寫道:  “天不老,情難絕,惟願此生長相思。”  這隻本是專門用來卜卦算命的潔白豪素,第一次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水,卻是在這種時候。  寫完這一句,沈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墨跡,待上麵字跡徹底幹透,才將它疊起來,小心的揣進懷裏,隻等下次再見凜暮,就親手交給他,此時那封信隔著衣服放在胸口,明明隻是一張纖薄毫無重量的紙張,卻如有千斤般沉沉的墜在他的胸口。  第二日,殿試放榜。  沈默早早就去了朝堂,帝君位於最上位王座,沈默這次站在了帝君下首第一位,榜文已經由下人送了出去,會在正午之時張貼在帝宮正門。  而此時三十四位學子已經全部到齊,由博殿殿主宣布最終名次,並會在名次宣布完後,由帝君親自為前三下命任職。  一共三十四名學子,殺人的林良和已死的杜湘似乎從來不曾存在般無人提起。  博殿殿主上前一步,大聲宣告名次,名次乃倒著念的,下麵三十四位學子有喜極而泣的、有不甘暗自咬牙的,終於到了最後一人,博殿殿主蒼老的聲音貫穿整個朝堂。  “此次殿試的狀元為關泉人士,陳珩之!”  話落,陳珩之的包子臉先是一喜,後又變得蒼白。  沈默不知為何陳珩之以如此之齡拿了狀元郎還麵有憂色,他視線一一掃過這三十四位學子後,目光不經意的向外看去,一黑衣侍衛的身形眨眼而過,是宿源歡!  沈默一驚,立刻又轉頭看去,目光在官員中間細細找尋,卻是看不見了,難道是眼花?  不,不對,雖隻是驚鴻一瞥,但沈默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分明是宿源歡沒錯。  宿源歡果然又活過來了嗎?他人已經回來了?  沈默有些心急,隻想這宣榜趕緊結束,他要去執法堂看看。  朝堂上帝君已經開始任職,話落,突然殿上響起一片不小的驚呼。  “本君見本期狀元陳珩之年少有為、學識淵博,未來不可限量,特賜予此子博殿副殿主一職,望你不要讓本君失望。”帝君冷淡的聲音落下,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哪怕陳珩之的年紀的確是往屆狀元中最小的一個,可也萬萬沒有直接讓狀元直接任命博殿副殿主之位的,那可是一殿之主,哪怕是副的,卻也是一步登天了。  陳珩之聞此立刻撲通跪了下去,麵上的憂愁終於一掃而空,他年紀小藏不住情緒,甚至是激動的膝行了幾步,磕頭聲清晰可聞:“珩之……下官,謝帝君恩典!定不負帝君所托!”  朝堂眾人神色各異,這陳珩之會不會成了第二個小國師一般的存在?  終於這場漫長的宣榜臨近尾聲,沈默已經做好離去的打算之時,突然殿外由遠及近傳來一聲急報。  帝君接過急報,隻看了幾眼就將其中一張撕下來扔給了沈默,沈默慌亂接過,垂眼看去。  隻見急報上寫著:  榆溪城牟德鎮全鎮三萬六千口子民,一夜暴斃,老弱婦孺無一人幸免。  沈默捏著紙的手一緊,不敢置信的看向仍舊麵色沉靜的帝君,他以為帝君能夠隨手扔給他看的不會是什麽大事,卻不想是如此驚天動地的屠鎮之事!  隻見帝君豎起食指,輕輕壓在唇間,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隨即帝君沉聲說道:“此事交給你去處理,由執法堂陪同,即刻啟程。”  沈默沉下心口的濁氣,單膝跪地,“是。”  隨即沈默後退起身疾步在一眾官吏不解的眼神中離開了朝堂,直奔執法堂而去。  他猜的沒錯,之前在朝堂時也並沒有看錯,宿源歡當真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呼吸正常,身體溫熱,就是一個正常活人的模樣。  他看到沈默立刻熱情的跑過來打招呼,“小瞎子,就這麽想你哥哥我?”  沈默看著在他麵前活蹦亂跳的宿源歡,湧上口的疑問最終被壓下去了。  他知道宿源歡什麽都不會告訴他,不隻是宿源歡,凜暮,聞璞,帝君,他們都是,無論什麽事都不會告訴他。  他終於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隻能夠他自己發現,哪怕是凜暮,他也需要自己去了解他的一切。  沈默將他帶出來的急報遞給了宿源歡,並將帝君命令口述了一遍,他有黑令在手,並不怕宿源歡有何異議。  當然宿源歡也不會有什麽異議,此等大事,真是片刻也耽誤不得。  隻是宿源歡在看到急報之時,神色有些異常,他低垂著眉眼,指尖卻緊緊的捏住了急報的一角,那已經被沈默捏的褶皺不堪的紙張在宿源歡的緊捏下終於破了一角,宿源歡隨即伸手將急報塞進了自己的胸口,麵對沈默時已經恢複了正常。  “此事事關重大,我們確實需要即刻啟程。”  說著他就上前拽住了沈默的手腕,似乎這就要離開,沈默被拽住,確是掙紮一下停在了原地。  他猶豫了一下,在自己藏在胸口的書信那裏輕輕摸了摸,問道:“你知道……凜暮在哪裏嗎?”  宿源歡挑眉:“我怎麽會知道他在哪裏?”  沈默掙脫開宿源歡的手,抬頭堅定的說道:“你等我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我會立刻回來去執法堂找你!”  說完沈默就飛快轉身離開,他越走越快,到最後已經飛奔了起來。  他不知道此去牟德鎮要待多久,他已經等不了了,他想立刻就把這封信交到凜暮手中,於是他飛快的向千機殿趕去。  千機殿仍舊是那般安靜,沈默站在殿門口拉著門環不斷的叩著,卻一直不見人來應門。  “還是沒人麽……”  沈默深吸一口氣,隨即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自凜暮教過他千機殿陣法之時,就曾告訴過他,千機殿他可以隨意進出,雖後來沈默從來沒有這麽做過,但此時此刻他卻是忍不住了。  千機殿內部和凜暮第一次來時什麽變化都沒有,殿內寂靜一片一個人也沒有,沈默輕輕推開了殿門,進了凜暮的臥房,房內一切都擺放整齊,似乎是在說他們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沈默伸手輕輕摸了摸桌案,隨即將懷中的書信掏出來放在了桌上,想了想又拿了鎮尺壓在上麵,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這裏。  而那封信孤零零的擺在那裏,許久沒有人理會。  因沈默至今不會騎馬,宿源歡隻好租了個馬車,親自趕車,帶著沈默前往牟德鎮。  牟德鎮所在的榆溪城與澤水城相對,中間正好隔著一個帝都九重,離帝都九重快馬加鞭要將近半天的路程,此刻兩人坐著馬車,自會更慢一些。  此時此刻,宿源歡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的玩鬧,嚴肅的說道:“我已派人趕去當地執法堂聯絡,那人專責此事,腳程極快,卻一直沒有與我聯絡,就連信鳥也無,此事應當萬分凶險,我怕事出有異,你不會武功,毫無自保能力,此次跟緊我,不要亂走。我已經通知了九重執法堂,如果不出意外,支援的隊伍會在我們之後一天趕到。”  沈默眉頭緊皺,“既然牟德鎮已經失去了與外界的聯係,又是誰將急報送往帝宮?”  宿源歡眸色狠厲:“怕是……故意,如此便是為了……”  宿源歡餘下的話並未說完,沈默看了看宿源歡眼中的狠厲,指尖忍不住碰觸在豪素上,隨即握緊,哪怕是當時槐樹村被滅村,宿源歡也沒表現出如此神情。  榆溪城距離九重以宿源歡一個人的速度,大概是半天,這還隻是沈默的估算,來回的話要一天,如果宿源歡再快一些,許是不到一天就可以,而從宿源歡出事突然消失,到他再次出現在沈默眼前,之間剛好隔了差不多的時間。  沈默看著在前麵趕車的宿源歡的後被,暗自咬了咬嘴唇,他告訴自己,事情未有線索之前,不要輕易的去懷疑任何人。  此時他手中的豪素,幾不可見的發出了一陣微弱的白光,隨即消失,隻見這豪素已經不是曾經的一片通體的純白,此時筆尖上染了一片墨色,那是沈默寫信時沾上的,他後來曾多次認真的清洗過,卻不知為何,那明明是普通的墨水,沾上了豪素之後卻如何也洗不掉了,但沈默一想到這是因為給凜暮寫信才會如此,倒也不曾後悔,這倒是成了一種紀念。  趕路的時間過得很快,當二人又穿過一片樹林時,在第二日的淩辰,終於遙遙看見了榆溪城的城門。  此時榆溪城城門緊閉,並不知內裏情況,這一路上沈默想了很多,牟德鎮不大,卻也有三萬六千口人,到底是什麽人能夠做到一夜之間屠遍全鎮?  一個人怕是不可能,應當是一個規模十分大的隊伍,是敵國入侵?  如果真是這樣,敵國軍隊龐大,不會到了九重國都附近還不被發現。帝君也不會將此事隻交給他一人,宿源歡也不會單槍匹馬一個人帶著他前往此地,其中定然有什麽隱情。  二人將馬車停在了榆溪城城門前,宿源歡下車就要去叩城門,被沈默叫住。  沈默站在宿源歡身後,手中緊緊握著豪素,強自壓下了心中忍不住升起的戒備問道:“宿源歡,你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嗎?關於此次屠鎮之事。”  宿源歡一頓,慢慢轉身看向沈默。  那一刻,沈默隻覺得全身細胞都忍不住緊張戰栗起來,他直覺此時的宿源歡十分得危險,他死命克製自己不要表現出異樣,盡量麵無表情的與宿源歡對視。  宿源歡看了他許久,終於垂下了眼睫,聲音低沉:“是堯族。”  沈默一愣,上前一步追問道:“堯族?”  是了,沈默恍然,想到了槐樹村,想到了澤水城,想到了水生,也隻有堯族才有如此可怕的能力,才能如此悄無聲息的滅掉一整個鎮子三萬六千口人。  “堯族曾經出現的那個屠城屠鎮屠村的惡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聽到沈默問起那個惡人,宿源歡轉身,開始大力的扣門,回答的聲音在巨大的叩門聲下幾不可聞:“他的死活,我又怎麽會知道!”  那樣的語氣,似乎是恨極了。  宿源歡叩門許久,才有城中守衛小心翼翼的開了城門一角,裏麵的侍衛各個神情戒備、手握兵器,問道:“來者何人?”  宿源歡亮出堂主令木林森道:“我乃九重執法堂總堂主,宿源歡,還不速速來見!”  城內守衛見到此令慌亂了一陣,才慢慢打開城門,城內走出一稍稍年長的侍衛,似乎是個侍衛長,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下官恭迎宿堂主!帝君終於派人來救我們了嗎?”  說著一個威武的漢子,尾音卻哽咽起來。  原來他們得到急報的時間已經算晚了,此刻不僅僅是牟德鎮,榆溪城內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莊,已死之人加起來已經臨近四萬了,不過幾日之間,居然又死了幾千人。  然而他們卻抓不到任何犯人,甚至是無法判定任何人為犯人,因為所有人,皆是自相殘殺!  每一個人,父子相殘、親緣相克,皆是死於自相殘殺。  如若他們打算逃竄,隻要出了這榆溪城的城門,便會暴斃而亡,死相淒慘卻都是自盡自殘而死!  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出了這榆溪城的城門,可不出去,又不知哪家哪戶何時又會突然發起瘋來自相殘殺。  沈默聽後大震,沒想到榆溪城竟是出了如此邪異可怖之事,此次當真是萬般凶險。  和宿源歡一起走進了榆溪城的城門,沈默回頭看著城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他的心突然焦躁起來,似乎在告訴他,離開,快快離開!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哦(^_?)  第46章  城門緊閉, 榆溪城裏一片荒涼,街市無人擺攤, 商鋪無人開門, 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家裏,門窗緊閉, 偷偷開了條縫隙觀察著外麵的一切。  沈默偶爾從半開的窗扇裏看到一張張麻木的臉龐,似乎他們已經放棄了生的希望, 都在等死, 他們看著新來的沈默與宿源歡的眼神也像是在看著死人。  帝君派人到來的消息並沒有讓他們高興起來。  兩人去了榆溪城的執法堂,執法堂內的侍衛皆是神情緊繃,看著不過隻有十幾個人了。  宿源歡問道:“當地執法堂堂主呢?”  其中一個侍衛衝著宿源歡跪下, 麵色灰白的說道:“回大人, 堂主已經於昨日暴斃了……”  宿源歡眉頭緊皺,又問:“為何執法堂內隻有十幾人, 其他人呢?不至於都死了吧?”  侍衛麵色有愧, 神色更顯倉皇:“他們……都已經回家了, 沒人願意突然死在外麵,更沒人願意回家的時候看到家人全部自相殘殺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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