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握著脫臼的手腕,慢慢往窺極殿走去。 這些人,這個戰天國,這個朝堂,似乎沒人對那些百姓的命在意過,十二萬三千人,那是何等龐大的數量! 那是何等恐怖的屍山血海,就連焚燒,也一直燒了三天三夜。 沈默一時又有些恍惚,他指尖劃過豪素冰涼的筆身,探進腦海中的算卦係統,“你所說的來不及了到底是何事?讓我來這異古時代,又是為何……” 算卦係統仍舊毫無反應。 回了窺極殿,沈默腳步一轉,又去了窺極殿的書房。 窺極殿書房一直有記載曆代王室星象變化的載冊,隻不過曾經他從沒在意過,今天卻想要去看看。 那些載冊就擺在書房一角,雖不顯眼,但也並不難找。 他一本本翻過,終於找到了前朝的記載,前朝皇子一共八人,如今七人斃命一人失蹤,斃命七人均是由當今帝君戰動的手。 沈默繼續往前翻,終於看到了一句: 八皇子趙煥生於啟明一零七年三月二十八,出生時天降祥瑞,霞雲滿天,帝君大悅,窺極殿批此子乃帝王明君之象,遂帝君大悅,授此子為當朝太子,當朝國師慧妃敏慧避嫌,退位國師,讓位於同族之人。 啟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墜於慧妃所居辰暮殿,同天同時,辰暮殿誕生一子,生身不詳,被辰暮殿慧妃力排眾議收為義子。 同年天慕國大旱後大澇,民不聊生,窺極殿批太子災星伴身,祥瑞墜地,命格大改,亡國之君。 帝君大怒,革其太子之位。 啟明一一八年,昆國進犯,天慕國邊戰邊敗,最終敗後求和,於啟明一一九年送一質子前去昆國。質子為八皇子趙煥。同年慧妃失蹤。 啟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亂,質子趙煥失蹤,朝堂一時混亂一片,七子爭位。 啟明一二一年,一人橫空出世,斃天慕國帝君血濺朝堂,屠盡七子,同年改國號為戰天,年號為辰暮。 沈默死死盯著眼前發黃的一頁書冊,他想起來在千機殿的木馬上看到的那個名字出自哪裏了。 燁兒…… 沈默入神的那名男童便叫燁兒。 啟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不就是那名男童的生辰嗎? 那與凜暮長相頗為相似之人,名喚趙煥,居然是前朝的八皇子,前朝八皇子於十二歲時被送去昆國做質子,慧妃應當就是孩童叫做姨娘的人,同年慧妃失蹤,所以男童被前皇後抓走時,沒有人去救他。 啟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亂,便是孩童死的那一年,同年趙煥失蹤,那一年趙煥應當是十四歲。 而啟明一二一年,天慕國亡,便是如今的戰天國了。 這名為燁兒的孩童,與當今帝君應當也是相識的。 沈默放下手裏的載冊,閉上眼睛,覺得一時思緒混亂。 他總覺得他忘記了什麽重要的細節,趙煥……會是凜暮嗎? 他想起當他問凜暮趙煥是何人時,凜暮森寒冰冷的眼神。 那黑衣人的出現,已經讓沈默手足無措至此,沒想到此時此刻,就連凜暮的身份也越加混亂起來。 那名孩童,與趙煥又是什麽樣的關係。 這麽想著,沈默拿出豪素握緊,不如……再次入神! 說著,便當即閉上了眼睛,意識沉淪而去。 豪素熒光一閃,書房內隱約響起了一聲女聲輕柔的歎息。 再睜眼,眼前便出現了趙煥一張稚嫩的笑臉。 “燁兒,你在想什麽呢?剛剛一直發呆。” 名為燁兒的孩童搖了搖頭,伸手抓住了趙煥的手搖了搖,似乎是在撒嬌一般說道:“煥哥哥,燁兒也想要字。” 趙煥搖了搖頭,“不行哦,字要等到及冠的時候才可以取,到時娘親自會親自給你取字。” 燁兒似乎有些氣不過,小聲哼了一聲,問道:“那煥哥哥呢?煥哥哥現在也沒及冠呀,你有字了嗎?” 趙煥伸手捏了捏燁兒的小鼻子,故意氣他:“我有了哦,是按照娘親那邊的族譜排的,所以我已經有了哦,不過要等到及冠才能授予我。” 燁兒一聽,眼睛亮了,湊近趙煥耳邊,悄悄說道:“那你的字是什麽呀,你告訴我吧,我一定不說出去!” 趙煥輕笑:“真的嗎?” 燁兒使勁點頭:“真的!” 趙煥也學著燁兒那樣咬耳朵,“那我跟你說了哦,我的字是……你猜呀!” 一時兩個孩童笑鬧追逐起來,歡快的笑聲久久不停。作者有話要說: 握爪 第51章 沈默從入神之境中退出來, 心中驚疑不定,不知為何他越來越覺得那趙煥與凜暮相像。 出了入神之境, 竟已是夜幕降臨, 他來到三樓占星台,此時月明如昔, 北鬥七星與南鬥六星皆清晰可見。 他嚐試著按照當前星象推演當朝國運,卻除了一堆混亂的推演結果外什麽都不得。 不知為何, 他對這星象占卜之術, 無論怎樣都不得其門而入,相較來說,入神明明更加困難, 他卻會了, 占星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沈默無奈, 輕歎一聲, 再次探進腦海中的算卦係統, 翻閱相關占星方麵的記錄。 許是他如今有所側重,到叫他發現了許多曾經不曾注意到的一些旁門左道的記錄。 “占星之術起源甚廣, 傳聞曾有老祖窺得天機, 於星象變幻之際, 按命格生身獻祭, 得一人複活。” 沈默皺眉,複活,又是複活, 似乎很久以前宿源歡就說過傳聞中有一種能夠讓死人複活的生死蠱,腦中驚詫,沈默突然想到宿源歡的異狀,他是不是死而複生之人? 而在牟德鎮那個凜暮避而不談空空如也的飼蠱盒裏裝的,會不會就是生死蠱? 用十幾萬人命才能飼養出來的生死蠱嗎? 用十幾萬人去換得一個人的存活? 沈默隻覺胸口濁氣回蕩,竟突然岔了氣。 “世間動蕩,有因自有果……已經來不及了。” 熟悉的女聲在沈默腦海中突然出現後又消失,沈默握著手中豪素,似乎氣極,幾次想將其扔下,卻是……舍不得。 “你一直在提醒我來不及了,可卻從不說清到底來不及的是什麽?你這樣……這樣能讓我做什麽?我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辦不到!榆溪城十二萬三千人的性命!我一個都救不下來!又如何去救你口口聲聲所說的他!你從現代將我救回來,難道隻是為了讓我去救你口中虛無縹緲的他嗎?” 沈默獨自一人在占星台上大聲質問,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回蕩,像在嘲笑他般,久久不散。 最終,沈默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緊豪素,用力到指尖發白,他喃喃自語道:“凜暮,你到底是誰?” 第二日,有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窺極殿拜見。 沈默來到一層,便看到了陳珩之,他那白麵團子似的臉仍舊稚嫩,上麵卻已經是一派故作的老成。 陳珩之一見到沈默,便疾步來到沈默麵前拱手行禮,然後一指身後擺著的幾個漆紅木箱,道:“大人,珩之來看望你了!” 如今陳珩之地位明麵上是與沈默相差無幾,所以他不再稱呼“您”沈默也沒什麽在意的,況且沈默向來不是在意這些虛禮的人,他隻是感歎這陳珩之的變化之快。 沈默看著那幾口大開的木箱,裏麵裝滿了金銀珠寶,一時竟金光閃閃,煞是奪目。 陳珩之又一拱手,道:“大人,珩之是來向大人道謝的,當日殿試,若不是有大人幫助,珩之怕是就要錯過了,沒有大人,便沒有今日的珩之,這些,都是珩之帶來感謝大人的。” 沈默聽著陳珩之蹩腳的官腔,踢了踢漆紅木箱的一角道:“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陳珩之眉頭一皺,“大人,你這是為何?” 沈默看著眼前白麵團子臉已經不顯討喜的陳珩之,平淡的說道:“據我所知,博殿副殿主,一年的俸祿也沒這麽多,而你才上任月餘。” 陳珩之低下了頭,雙手掩蓋在寬大的袖袍裏,半響才說:“這些……都是珩之應得的。” 沈默轉身不再理他:“應不應得你心中自有定數,隻望你能夠……守住本心。” 沈默抬步要走,卻被陳珩之拉出了袖角,他回頭見陳珩之臉上焦急,似在解釋,又似在狡辯:“大人,珩之如今官拜至此,你不為珩之高興嗎?珩之能得到如今的成就,自是高興不已,高興的想要大笑出聲,但珩之自問不是數典忘祖之輩,如今便是立刻拿了全部身家來感謝大人,大人……你為何……一點都不高興呢?” 沈默看著與他身量相當的少年,慢慢扶開少年的手,轉身離開。 陳珩之站在原地,看著沈默的身形消失在樓梯拐角,慢慢蹲下來,抓起一把金銀財寶,捧在了胸口,“沒關係,珩之做到了,珩之不再懼怕家裏的苟且,不再懼怕任何,珩之高興呀,珩之高興就夠了。” 沈默在夜幕降臨之時,出了窺極殿,直奔帝宮外去。 等他下來的時候,一樓的陳珩之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幾箱金銀珠寶也一並被搬走了,對於陳珩之此事,沈默並未放在心上,說到底旁人的選擇,與他有什麽關係。 他此次在晚上出帝宮,是想去長歡樓看看,他如今心亂如麻,便想聽聽念安和他心上人……如何了。 卻不想他在剛剛邁進煙花巷時,便被一黑影緊捂住嘴,劫持走了。 沈默渾身戒備,被捂著嘴發不出聲響,從被禁錮住時,便一直試圖掙紮,但此人力道極大,一直拖著沈默藏身進無人的巷角,才鬆開了捂著沈默的嘴。 “別說話,是我!” 沈默剛想呼喊,卻在聽到此人聲音後,停下了,“宿源歡?” 宿源歡終於放開沈默,沈默立刻回頭看去,眼前之人雖消瘦許多,卻正是宿源歡無疑。 沈默立著抓緊他問道:“當日榆溪城一別,你去了何處?” 宿源歡沒動,就這麽讓他抓著,目光複雜的看著他道:“此事複雜,我如今不便露身,但我有一事需要你來幫我。” 沈默一愣,鬆開他問道:“什麽事?” 宿源歡從袖間抽出一柄不過手掌大小深紅詭異的匕首,遞給沈默,“如果有一天,我要殺你,你就用這把匕首先殺了我。”說著宿源歡一按自己的胸口,“你一定要紮準,這裏,一分一毫都不得偏差。” 沈默接過匕首,目光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宿源歡,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我?” 宿源歡笑了,笑的並不好看,他並未回答沈默的話,隻是又把他往巷子深處推了推,“我該走了,此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待我離開後你再出來。” 話落宿源歡就轉身快速離開,沈默看著手中深紅的匕首,深吸一口氣,將它藏在了袖子中。 隨他,他慢慢邁開步伐,走出了深巷。 巷角的黑暗慢慢從他身上褪去,煙花巷昏黃的燭火灑在他的臉上、身上,他麵無表情的向著長歡樓走去。 他還是第一次在夜裏來長歡樓,此時的長歡樓熱鬧非常,門庭若市,往來賓客眾多,沈默一進去,便立刻有兩個少年湊了上來,皆是衣衫輕薄,滿身熏香,他們一左一右的拉著沈默的手臂問道:“少年郎,你是來長歡樓玩的嗎?看你年紀不大,可別是進錯了門呀。” 沈默輕輕避開二人的手,道:“我來找念安。” 站在沈默右側的少年眼珠一轉,說道:“你找他呀,那可不巧了,他已經被一位大人包下來了,過幾天就要被贖身帶走了呢,你若是想玩,我也可以呀。” 沈默一愣,剛想轉身離開,就被身後二樓探出身子來的念安叫住,隻見照舊一身紅衣的念安在那邊喊著:“我在這,你上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