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想了會兒,並不覺得那徐瑨能當靠山。且不說武安侯似乎不怕他,單看徐瑨那端方嚴謹,斯文俊秀的模樣,也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今天幫他,多半真的是因為那阮鴻。他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遊驥幫他擦了淚,又喊了兩個青衣小童進來,不多會兒,便有人依次送來了熱水、香湯、玉肌皂、茉莉油、香澤麵脂、銅鏡玉梳,並一個專管梳頭的小娘。祁垣在揚州時便是講究慣了的,早晚用香湯沐浴,八白粉洗麵淨手,木樨油梳頭。刷牙粉都裏攙著香膏,衣服下整日隔著熏籠。因此今日見這陣仗,也不覺得如何,一樣樣洗漱整飭完畢。遊驥又拿了一個金累絲束發冠出來。那發冠小巧精致,金光耀人,看著已經足夠貴重,偏生上麵還嵌了塊淡青色藍寶,極其少見。祁垣是見過好東西的,一看單這藍寶石就要幾百金,忙推著不用。遊驥卻笑道:“若不是三公子帶話過來,我哪敢拿這個出來。更何況今日公子隻帶了兩個小冠,另一個又是禦賜的。你快安生坐著吧。”梳頭的小娘子笑著給祁垣束好頭發。遊驥在一旁看了會兒,又拿了身月白地團花紋織金緞的袍子出來。祁垣穿著略有些大,不過當朝道袍盛行,文人尤其愛寬鬆大衣。祁垣肌膚雪白,雙目清湛,從頭到腳一身淡藍裝扮,裝扮好往那一站,倒是恍如晴空白玉,格外有種皎然之氣。遊驥跟那小娘子不覺都看得呆了呆。尤其是遊驥,直勾勾地盯著祁垣看了會兒,不覺一笑:“祁兄可要惹我們表少爺眼紅了。”祁垣自己也挺滿意,他自從重生過來後還沒打扮的這麽鮮亮過,照著鏡子左轉轉右轉轉,又背起手走了兩步,問:“表少爺是誰?”遊驥道:“就是跟我們少爺在一塊的那位。清高的很,整日的一身白衣穿著,仙風道骨的,也不拿咱當人看。”話裏話外,對那人十分不滿。祁垣想了想,剛才那人一身素白春衫,眼睛清秀綿長,唇角含笑,的確有股清高孤潔的氣派,跟世家子弟很不一樣。他也不往心裏去,照了會兒鏡子,便又高興起來,對遊驥道:“我那衣服裏還有罐香丸,你快拿過來。”遊驥給他拿出,神色詫異。祁垣嘿嘿一笑,從中取出兩粒,一粒給他,一粒給剛剛梳頭的小娘子,得意道:“這青蓮香丸,你們拿回去熏衣服或者帶身上都極好。”遊驥接過去,輕輕一嗅:“好香!祁兄,這麽多香丸,你要送多少姑娘?”祁垣把香丸揣袖子裏,嘿嘿笑道:“我可沒打算送姑娘,我是拿來賣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祁坤那邊也洗漱好了,過來喊他去赴宴。遊驥帶著倆人一塊過去。等進了聚賢樓,從一旁曲廊繞開嗚嗚泱泱的人群,隻奔了最前麵的幾桌。祁垣喜滋滋地走了半天,等看到最前一排備著的幾籃子筆墨紙硯,才突然一愣,想起宴席上是要作詩論文的,尤其是前麵幾人萬眾矚目,他哪能過去。祁垣本就打算在後麵找個位置,蹭吃蹭喝就行的。現在反應過來,拉著遊驥就要轉身快跑。誰知才剛轉身,就聽裏麵有人大喊。“祁才子!祁神童!”阮鴻在裏麵興奮地直拍桌子,朝他揮手道,“快來快來!就等你呢!”第11章 阮鴻一喊,聚賢樓裏的眾人都大吃一驚,齊刷刷朝祁垣看了過來。祁垣心裏咯噔一下,心道完了。原身才名在外,又有那蹊蹺的麵聖之事,這些年不知道惹外人費了多少心思口舌。像那天的呂秋一樣,對他存疑的人也不在少數。今日這東池會,本來是祁才子洗涮汙名,一鳴驚人的好機會。但前提是祁大才子自己來。祁垣臉色漲紅,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祁坤跟他一樣緊張,傻愣愣地杵在曲廊上。阮鴻卻隻當他靦腆,竟起身過來,伸手拉他。“今天子敬兄跟他師弟一席,我正愁沒人撐腰呢。”阮鴻把祁垣拉去自己那席,按著他坐下,得意道,“這下有了你我就放心了,今日楊太傅也來樓台宴,聽說他經常誇讚你,今天你好好露一手,也讓鬆江府的看看咱順天府神童的厲害!”祁垣急得口幹舌燥,結結巴巴道:“我……我看就不必了吧。”說完往周圍一看,不覺一愣,那小侯爺就在不遠處,正盯著他和阮鴻,一臉憤恨地皺著眉。阮鴻嘿了聲,有些不滿:“比,為什麽不比!”說完湊過來,低聲道,“那任彥可氣地很,剛剛當眾罵我眼瞎,不識字畫,我氣了半天了。”說完又瞧他一眼:“祁才子,你該不會也瞧不起我吧?”那邊的小侯爺始終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倆,自己若惹惱了阮鴻,等於少了個護身符。“怎麽可能。”祁垣咽了口水,努力笑了笑,“我還等著喝你的雪花酒呢。”阮鴻也是紈絝,當即眼睛放亮,又跟他親近起來。祁垣不知不覺手心腦門都沁出了一層薄汗,再看旁邊,祁坤也六神無主地衝他打眼色,顯然還想指著他幫忙過關。這邊正急著,忽然又聽不遠處有人哈哈大笑,祁垣忙伸頭去看,就見方成和從曲廊那邊,邁著步子走了過來。他身上仍是那身玉色襴衫,這會兒搖著折扇,信步而來,似乎絲毫沒受那小侯爺的影響。祁垣再看阮鴻和任彥,個個雖麵露嫌惡,但似乎有有所忌憚,心裏有些好奇。悄悄的擺了擺手,跟方成和打招呼。方成和對他一笑,徑直在他旁邊的空桌上坐了下來。祁坤看見,也忙跟進來,跟方成和同席坐了。阮鴻“哼”了聲,對方成和道:“你要坐就去旁處坐,別在這礙眼。”方成和卻隻搖頭歎氣:“阮兄,方某本來敬你頗有豪俠之氣,想結交一下的。哪想會被奸人挑撥。終究是你我無緣呐,罷了罷了。”他這話一說,坐在身後的任彥陡然變了臉色,怒斥道:“你說誰是奸人!”方成和偏開身子,斜睨他一眼,卻不搭理,隻轉回頭繼續對阮鴻道,“實不相瞞,現在這聚賢樓裏,能讓方某道一聲知己的,也隻有祁賢弟一人了。”祁垣愣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阮鴻詫異:“你倆認識?”“不過一麵之緣。”方成和道,“但祁賢弟賞畫,一語中的,頗有詩聖之犀利,在下佩服。”他說完輕輕叩下了桌子,對祁垣眨眼:“賢弟,咱倆挨著坐。這聚賢樓裏,我也就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