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愣了下,他本來打算著回揚州後,不行讓人把這伯府買下來,將老太太和大房一家全趕出去,讓彭氏自個住著。沒想到這伯府竟然是朝廷的,朝廷讓住他們便能住著,回頭朝廷不讓住了,那他們隻能搬走。這麽看還不如買個私宅踏實。祁垣問:“那私宅多少錢?也不用大的,三進院子差不多。”祁坤想了想:“普通的差不多二百兩銀子,也分地段,有的帶園子有的不帶,那臨水的又比不臨的貴些。城西那邊都是官戶,要五百兩銀子的也有。不過這些行情都是一時一變,還是要問中人。”祁垣點頭,京中物價的確高些。二百兩銀子,放在別處足夠連房帶地買上幾十畝了。不過齊府有錢,幾百兩銀子也不怎麽看在眼裏。等他走後,彭氏母女相依為命,也不適合大宅子,給她們在城西買個好的三進院落,兩側都是官宦之家,清淨安全,倒是挺不錯。祁垣邊走邊琢磨。祁坤卻想茬了,在一旁囁喏道:“二弟,不管怎麽樣,大哥絕對不會趕你們出去的。”祁垣一愣,這才想到倆人還有奪爵的事情呢。祁坤這口氣跟已經替襲了似的,祁垣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正要說話,就聽前麵八角亭那一陣喧嘩吵鬧。那八角亭地勢略低,掩映於蒼茫煙樹之中,另一側有曲廊相連,直通聚賢樓。祁垣遠遠看了眼,隱約認出船上的兩個美貌歌妓和幾個浪蕩子,這會兒圍成一圈,對著中間的什麽東西哄然大笑。他心中煩惡,正要轉身離開,餘光卻又瞥見有人俯身搶了個什麽東西,往湖中一丟。那東西被烈風一吹,倏然散開,赫然是幅畫卷。祁垣心裏咯噔一下,趕緊順著石階下去了幾步,扶著樹再仔細看,亭中被圍著的除了方成和還能是誰?祁坤見他臉色突變,也跟著朝下看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就見方成和猛得撞開一個人,又拿了個大卷軸,朝要踢他的兩個書童臉上砸去,那倆人應聲倒地,方成和身形一矮,丟掉行李撒腿便朝聚賢樓跑去了。亭中幾人頓時叫嚷起來,祁垣正要悄悄離開,卻見那邊有人抬頭,正瞧看見了他。那人正是船上輕薄書童的油胖浪蕩子,祁垣心裏突的一跳,就見那人雙目放光地大喊:“是船上的那個小白臉!快!去捉下來玩玩!”第10章 幾乎瞬間,變故陡生。亭中很快竄出五六個精瘦的公子哥兒,怪笑著朝祁垣祁坤跑了過來。祁垣猛然怔住,倒是祁坤反應快了一步,見勢頭不對,扯著他的胳膊便拚命往聚賢樓跑去。幸好他們的位置高,那幾人爬上來時,倆人已經跑出去了一段。祁垣氣得想要破口大罵,但這身體卻虛弱的緊,沒幾步就氣喘籲籲起來。祁坤倒是體格健壯些,拽著他沒頭沒腦地往前奔,隻是心裏也發慌,京中大小官吏侯爵太多,他們忠遠伯府被冷落多年,他又愚笨,所以與那些世家子弟沒什麽交際往來。今日東池會上的這些人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是近臣之後,萬一真有人為難他們,誰又肯幫他們兄弟的忙?正這麽想著,耳邊便聽那邊子弟家仆的呼喝聲越來越近。祁坤慌忙回頭看,見祁垣雙腿發軟打轉,前麵聚賢樓卻還離著有段距離,眉間便露出了猶豫神色。祁垣也知道自己這身體定然是跑不過後麵那幾個。他雖然不喜歡祁坤,但也沒打算讓對方一塊倒黴,這會兒見後者眼神微動,便幹脆停下,喘著粗氣道:“你快跑吧,他們是找我的!”說完目光一巡,眼疾手快地從旁邊山道上抓了兩塊石頭在手裏,就要打算跟人拚命。祁坤卻推著他道:“我攔著他們,你跑!”說罷也三兩步爬上矮坡,從旁拽下一根胳膊粗細的枯枝,擋在前麵。祁垣跳腳大罵:“你傻嗎,一塊被捉了去,倆人都挨揍!”祁坤漲著臉說不出話,還是推他。祁垣暗罵一聲,瞥見前麵小道下似乎停靠了一葉小船,隻得豁出去,把石頭一丟,喊著祁坤跟自己朝那小道跑去。徐瑨這會兒正陪師弟在湖邊散心。這位師弟名叫任彥,字文英,是徐家一位旁支遠親的兒子,卻不是親生,乃是其母改嫁前和前夫所出。那親戚卻極愛這對母子,對任彥比親生兒子都要好。任彥五歲隨母改嫁,那親戚便修書一封,求情徐家幫忙聘請鬆江府的知名大儒為西席先生,教授任彥功課。任彥十歲時,那親戚又請族長說情,讓任彥來京城小住兩年,跟著幾位公子一起練騎射、學製藝。因此徐瑨跟他既是名義上的表兄弟,又是一同拜師的師兄弟。這任彥也極為聰明,當年回到鬆江府後開始科考,竟是一路過關斬將,連登榜首,得了個小三元的稱號。別說鬆江府,便是整個朝廷之中,三元之才都極為少見。因此去年秋天,鬆江府便將他作為選貢之才,送入了國子監。隻是這任彥雖然聰明,卻有些清高,隻喜歡跟徐瑨相處。今日來這東池會,他也不肯和別人一處,連小廝都要遠遠打發掉。徐瑨知他性情古怪,但還是勸道:“傳聞你們今科鄉試的主考官是阮閣老的學生,倘若日後你高中解元,那主考官便是你的座師。阮鴻既是閣老愛子,你哪怕不喜歡,也先忍耐些。”任彥冷笑:“閣老之子又如何?不過是一紈絝罷了。再者他著實可惡,竟然想哄我買那人的假畫。”徐瑨想起剛剛的事情,不覺一笑:“他並非故意哄你,恐怕是他真當那是真跡了。李公麟作畫筆法行雲流水,洗練遒媚之氣,而剛剛那人手中的《牧放圖》線條健拔,頗有古意,連絹本設色都與真跡無二,尋常人哪能辨的出?”任彥的臉色這才稍好一些,微抬下巴,嗤笑道:“那是他們眼拙罷了。龍眠居士的畫豈是這麽好仿的?單是那份穩秀靈動之氣,便差出了七八分。”徐瑨笑笑:“文英師弟師從逸禪先生,果然甚得丹青之妙。”任彥卻又歎氣起來:“這倒不敢,先生經常說我,隻學得了一二分,卻裝出了七八樣。我隻所以了解李公麟,乃是羨慕他仕宦居京師,十年不遊權貴門。我若日後入朝為官,也能像他一樣,不附權貴,縱情山林。每逢良辰佳時,隻與子敬兄載酒出城,訪園看水,豈不快活……”徐瑨笑而不語。任彥目光微動,又道:“聽聞京中有花朝節贈香之俗……”話音未落,卻聽後麵有人大呼大叫。倆人齊齊回頭去看,就見兩個少年正跳下山坡,慌不擇路地朝這跑著,後麵還有人幾個人呼喝怒罵,眼看著就要追上了。祁垣此時狼狽得很,他從山坡躍下時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那,幸虧祁坤攙了他一把。然而這一趔趄,後麵便有人扯住了他的頭巾飄帶。他的儒巾頓時被人扯掉,露出了裏麵的束發的網巾來。祁垣哪還顧的上這個,見前麵有人擋路,邊在口中大喊著“讓開”,邊罵後麵的幾個“缺德玩意兒,狗娘養的……”他現在已經到了水邊,見那小船似乎拴著,已然來不及解繩索了,心下一狠,就要直接跳到水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