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塵香最受文人雅士喜歡,然而祁垣手裏沒有奇楠,隻能做類似的神隱香。神隱香最耗沉香,且需上品,他下午偷偷往下割的時候心疼的不得了。要是讓齊老爹知道,肯定會吃醋的。他這幾日在國子監裏忙的腳打後腦勺,思鄉之情才淡了不少,這下驟一想起,又有些壓製不住。徐瑨卻隻當他是思念忠遠伯了,輕聲安慰道:“伯父定會安然無恙的。”祁垣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沒再說話。徐瑨看他情緒似乎有些低落,便又挑著輕鬆的話題道:“要說起製香,還是南方更盛行一些。京中盛行的香品都是蘇揚兩地所製,我上次去蘇州,還被念叨著帶了些好些薔薇露回來。”祁垣想象了一下徐瑨大肆購買薔薇露的樣子,果真笑了一下。徐瑨偏過臉去看他,月光淺淺鋪進的一角卻隻照到祁垣的下巴,圓圓的,格外小巧可愛。那下巴微動了一下,徐瑨忙收回目光,就聽祁垣輕聲道:“蘇州萬家的薔薇露是很不錯,但若跟西域番國進貢的薔薇露比,就差遠了。宋時有詩說‘海外薔薇水,中州未得方’,其實一點不假。而且不僅是香方不同,薔薇花也不一樣。”本朝所做薔薇水多是用素馨花和茉莉製成,後來萬家又加入了本地的薔薇花,幾種花料蒸氣成水,香味宜人。然而這種薔薇露跟大食國進貢的卻並不一樣,原料不同,味道也不如後者馨烈持久。徐瑨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祁垣對香品了解如此精深,倒是愣住了。“你學過製香?”徐瑨又偏過頭,目光落在那一角光潔的下巴上。祁垣嗯了一聲,道:“偶得機緣,看了不少製香的書。”他本就沒想瞞著徐瑨,以後如果賣些香品,少不了也要解釋一通,便一塊交代道:“東池會上的青蓮香也是我自己做的。”徐瑨這些是真的意外了。雖然文人雅士都愛自製些香品,但祁垣所製的幾樣,卻是跟香鋪的上品香相比都不差的。再轉念一想,怪不得祁垣在家苦讀六年之後,反而四書都不會背了,莫非是在家得了奇書,從此發現了此生愛好,整日研究香事,反倒耽誤了科舉正途?本朝倒是有不少風流名士,越是天資聰穎,才思敏捷之輩,越是有些別的愛好,反倒於仕途無意。徐瑨越想越對,心想怪不得他一直覺得祁垣跟傳說中的很不一樣,似乎不是同一個人,如此看來,應該是傳言有誤了。但這國子監可是要讀書考試的。“還有幾日便是輪課考了。”徐瑨不由擔心起來,猶豫著問,“祁賢弟你準備的如何了?”祁垣一聽這個腦殼就疼,嗡聲道:“沒什麽準備。”他倒是想找徐瑨代筆幫忙,但不知為何又有些張不開口,於是故作輕鬆道:“沒事,到時候再說!”徐瑨應了一聲,想到方成和那本用心良苦的《輯錄》,不由暗暗點頭,也不在多問。第二天一早,徐瑨難得沒早走,等著祁垣一塊出門。後者這幾天憋了不少熱鬧事情沒處分享,這下路上便東拉西扯說個不停。方成和在退省門下等著,遠遠見這倆一塊過來,大為驚奇。徐瑨怕他誤會,忙作揖行禮,解釋道:“方兄,今天我走的晚了些,恰好跟祁賢弟同路而已。”方成和卻是掃量倆人一眼,嘿嘿笑道:“正想說呢,我這幾日一早一晚都要教阮慎之畫畫,恐怕不能跟垣弟一同去學堂了。若徐公子不怕麻煩,跟他一塊過去倒是正好。”徐瑨驚訝:“慎之要學畫?”慎之是阮鴻的字,徐瑨前天見到他時還沒聽說他要學這個。方成和點頭:“再過一月,是阮閣老的壽辰。慎之兄想自己畫幅獻壽圖做壽禮。”徐瑨恍然大悟。方成和道:“垣弟才來不久,怕是還不太熟悉監中各處,就勞煩徐公子了。”徐瑨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應了下來。他跟祁垣一塊進出倒不麻煩,隻是心裏仍為方成和的愛護之深感到吃驚——從號舍去學堂就一條道,整日的走來走去,方成和竟也怕祁垣迷路。祁垣也不明白,等徐瑨走開了,他便莫名其妙道:“慎之兄學畫就學畫唄,我自己去學堂就行,怎麽還要人陪了?”方成和攬著他邊走邊衝他笑,不答反問道:“你倆前幾天鬧別扭呢?所為何事?”祁垣被他笑地心裏發毛,又覺得自己被徐瑨嫌棄這事說出來不好聽,含糊了兩聲,也不回答。方成和斜眼覷他。祁垣忙轉移話題:“方大哥,過幾天輪課考,這個怎麽個考?”方成和一愣:“你連這個都忘了?”祁垣連最普通的縣試都沒考過,每次都是在小廝的簇擁下,拎著考籃進考場,胡亂寫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再提著考籃出去。別的地方,第一名出去的都是才思敏捷,有望得案首的優秀儒童,唯獨他們考場,每次出去的必定是齊府小公子。所以齊小公子聲名在外,還有個外號“考不通”。方成和自然不清楚這些底細,隻當祁垣這次落水落傻了,耐心著將如何寫試卷名字,怎麽考,考多久一一講了一遍。祁垣越聽心裏越沒底,再加上複講的一場虛驚,倒是好生安穩了下來,一邊催促阮鴻去打聽考題,一邊整日的捧著方成和給他的《輯錄》,看自己能不能押中一個。他肚子裏存貨太少,背著背著時常卡殼,隻得將每天的臨的兩百個字拖到晚上,回號房後再說。徐瑨這幾日牢記著方成和的囑托,早上送祁垣去學堂,晚上再等他一塊回號舍。讓他意外的是,這幾日方成和不管祁垣了,祁垣反倒是突然刻苦了起來。徐瑨在一旁觀察過兩次,見他似乎是真的著急,每天嘟嘟囔囔拍著腦袋背東西,時而沮喪時而振奮,偶爾還要自己給自己鼓勁兒,心裏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那天方成和拜托他照顧祁垣時,中午阮鴻便找他借東西,不小心說漏了嘴——方成和並沒有教阮鴻畫畫。徐瑨不知道方成和為什麽騙祁垣,但看後者這麽努力的背那本《輯錄》,顯然想讓方成和滿意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心酸。終於有一天,祁垣背完書又要點燈熬油地臨字,徐瑨實在看不下去了,幹脆攆他去休息,自己替他臨了半幅。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從這天開始,祁垣要背的東西竟然越來越多,練字的時間也越來越晚,有時候才鋪上紙筆,便哈欠連天,滿眼是淚的跟徐瑨說話。徐瑨幾次想要跟他講方成和的事情,但看他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儼然還是個單純懵懂的小少年模樣,不由得又糾結起來——他自己未曾經曆過感情之事,萬一此事處理不當,令方祁倆人產生誤會,豈不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