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的腳步由遠及近,為首的是一個八尺大漢,臉有刀疤,絡腮胡子,相貌凶悍。後麵則是十幾個精壯好手。那些勁裝打扮的漢子將一個黃衣少女保護在中央,之後再無他人。 為首的刀疤臉見到廟中有火光,尚且還警惕了幾分,站定在廟門前抱拳高聲道:“遇雨休整,擾了佛陀。”隨後便與其他十幾人共從門口進入。 廟中蛛網遍布,佛像錯落間頗有幾分陰森。角落裏有個小火堆,一個背影單薄的人形側對著廟門而坐。 刀疤臉打眼望去,見此人墨發簪起一半,另一半青絲柔柔地披落在背上,身姿挺拔如翠竹。身上穿一件紺色開襟道袍,袖寬一尺八寸,袖擺低垂著蜿蜒在膝上。火堆旁懸著一件玄色披風,似是被雨淋濕了,正在慢慢地烘幹。 道家人也入和尚廟?荒郊野嶺,要務在身,李盛德不願招惹麻煩,抬手向那邊兒拱了拱手,隨後便領著一眾漢子占據了另一側,也一同生起火來。 那小道士並未回禮,甚至顧也不顧一眼,徑自拎著一根木枝坐在一旁扒拉火堆。 林三向那人瞅了一眼,嘀咕道:“落魄道士,倒還假清高。” 隨著這句話落下,更多的人朝那邊兒看去。忽地,一個清脆的女聲穿插進來。 “咦?那人的皮相生得這般好。” 說話者是被眾人護著的少女。她穿著一件鵝黃的衫子,乳白撒花長裙,相貌清麗絕倫。 他們的議論聲不算小,即便坐在破廟另一邊也能聽到。李盛德冷著臉往眾人麵上一掃,議論聲就漸漸低下去了。 正巧此時,崔無命也將追獵者隨身輔助程序灌輸過來的基礎資料消化完畢,他身上一切不符合這個位麵規則的外在特征都被修改了,被迫穿上了一件看起來打架很礙事的道袍,外帶友情贈送了一件重得轉圈圈可能都轉不起來的披風。 他抬起眼,往另一邊看一眼——那邊是男主的紅顏知己之一,未來人稱“玉麵神卜”的王家大小姐王菱歌。在追獵者總部提供的本位麵資料中,這位“玉麵神卜”家學淵源,在後續的劇情中幫助男主做了很多事,不過終究遭不住神卜早夭的命格,在男主大婚之日香消玉殞,孤塚無人問。 而這間破廟,就是她與男主的初遇之地。 崔無命放下小木枝,從一旁拿起一柄白尾拂塵——同屬友情贈送。就連脖頸上的項圈和鎖鏈都被世界規則修訂成了一串淡青色玉珠。 他的目光轉向廟門口,再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他的輔佐對象就會在這裏被人追殺,並且遇到王菱歌。 這個世界的皇權構架與江湖緊密相連,門派和世家的力量幾乎是新皇登基所必須爭取到的保位符,原本主角應該有一個如同得道高人的師父,早早地開始逆襲才對。不過原本的那個師父據說被逃匿者幹掉了,所以才有了這麽個特殊任務。 阿彌陀佛……不是……崔無命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改口在心裏念了一聲福生無量天尊,但願那位主角小朋友能夠聽話一點。 風雨飄搖,破廟頂上有幾處縫隙,往裏灌風漏雨。崔無命麵前的火堆已經弱了許多,他持著拂塵,另一手撫了撫脖頸上的珠串。 又過了半刻。廟外的風雨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幾聲兵刃交疊聲。刹那間,一個少年狼狽的身影從破敗的窗間被抽得飛了進來,倒在佛陀塑像之前,滿身鮮血。 蘇弈躺在地上,頭頂是遍布著裂隙的廟宇。他半撐起身體,渾身痛楚難當。 而廟門之前,紫衣中年人手持長劍,將麵前糾纏阻攔多時的鶴發老者斬於劍下,拔出劍身時,浸血劍鋒折射出一線冰寒的雪白,直直地映在蘇弈的眼前。 “不!” 渾身血跡的少年吼聲慘烈,跪伏在地上向老者爬去,仰頭罵道:“恩將仇報,狼子野心!盧正河,你陰險無恥!” 紫衣中年人輕飄飄地看他一眼,拖劍向前:“你還以為自己是天潢貴胄,靠一張嘴就能讓人榮華富貴、定人生死浮沉麽?……盧某隻是奉命行事,送你上路。” 正在這一劍即將斬下的瞬間,王菱歌豁然站起,手中一顆黑色棋子砰地彈出,打到即落的劍身上,隨後立刻叉手行禮,自報家門道:“上陽王家嫡傳,王菱歌。拜會紫鷹侯前輩。” 劍身微顫,落偏了一寸,刮落蘇弈的一縷長發。 盧正河眯起眼望向黃衣少女,沉聲道:“上陽王家,要與二殿下作對嗎?” 李盛德隨後上前一步,抬臂將王菱歌擋到身後,恭敬道:“前輩莫怪,我家小姐涉世未深,冒犯了大人……” 不待李盛德話畢,那把長劍便又避無可避的朝蘇弈斬落。就在王菱歌心急如焚之刻,盧正河的劍身忽而又頓止在空中,分毫不得寸進。 蘇弈怔了片刻,隨後忍痛撐起身體,沾血的手緊握著腰間的匕首。 盧正河以為仍是廟中王家人作祟,誰知抬眼望去時,那十餘人也是驚愕萬分。而手中之劍,抽也抽不動,拔也拔不得,幾乎像是鬼怪之事。 暴雨傾盆,閃電如刀,更添可怖之氣。就在此刻,控製不了的寶劍忽而從盧正河手中脫離,漂浮在半空中向他刺去。 寶劍懸空回刺主人,真似神怪所見!盧正河慌亂躲避,見到從方才起便自顧自靜坐火堆旁的清瘦道士站起身來,雪白拂塵輕輕一擺,那柄劍便又不動了。 廟中靜寂,唯有雨聲紛落。 身穿道袍的年輕男子手持拂塵,緩慢地踱步而來。衣襟自然隨風而動,有翩然之風度、出塵之氣韻。加上這幅難得一見的好相貌,幾乎讓人疑心是謫入凡間的真仙。 崔無命操縱著一根無形的精神力觸手緊緊地握住那柄劍,麵色悠然地站在盧正河對麵,聲音懶散地道:“這位信士,我與這劍下之人有幾分淵源,信士可否高抬貴手,將他舍予小道。” 眾人俱不敢言。當下江湖中能修煉至隔空控物者,一掌可數,何時冒出來這麽一個年輕道人來?指不定是駐顏有術的老妖怪出關,不知他性情如何,竟還如此自稱。 蘇弈倒是反應得快,他猛然撲倒崔無命腳邊,叩首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多謝前輩……” 還不待少年將話說完,崔無命手中的拂塵便輕輕向下,敲了敲他的腦門,止住了這幾句話。 道人猶立原地,含笑看著盧正河,似是真的隻是隨口索要,並無多大的殺心。 他越是如此,眾人就愈發覺得此人神秘莫測,性情難以揣度。 盧正河思量片刻,拱手道:“前輩莫怪,江湖事,我乃奉情海劍仙之令,還望前輩看在劍仙的麵子上,容我……” 不待這一語落下,那柄劍倏忽插入地麵,劍身寸寸碎裂,停頓半秒後,化為飛灰。 萬籟俱寂。 紫衣中年人言語驟頓,背後浸滿冷汗,抬手退出廟門前,壓著懼意問道:“還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立在原處的年輕道人側過身,聲音仍很慵懶,仿佛還未睡醒一般,聲音卻力透雨幕,清晰地響起。 “道號明玄。” 眾人將此名記在心中,皆是退開幾步,尤其是方才議論過崔無命的,簡直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 盧正河遠去。蘇弈險而又險地逃過一劫,他冒雨將拚死守護他的老者安葬在附近,再入廟時,已然渾身濕透。而廟內靜寂無聲,方才救了他的道人坐回了火堆旁。 蘇弈渾身力氣盡卸,倒在崔無命腳畔時,喉腔裏傳來壓抑的哭聲。 崔無命目不斜視地撥弄火堆,在心中歎息道:“當主角都這麽慘的嗎?” 【有句話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崔無命將之前友情贈送的披風扔給小可憐主角,指尖碰了碰脖頸上的珠串,腦海裏漸漸放空。 不知道閻哥現在在哪裏。 可是如果遇到閻哥的話,他一定繃不住高人的人設,下意識地想要跟在他身後了。 ……真糟糕啊,崔無命,你要被養出毛病來了。 他惆悵地想。第22章 您的大魔頭已上線 蘇弈晾幹濕衣,披著那件看起來便很重的披風,麵對著火堆,縮在角落裏。 麵前能夠隔空控物的年輕道人倚望著麵前火光,神情頗有些出塵的疏落,渾身透著一股與世相隔的味道。蘇弈鼓起勇氣又退卻,如此幾番,才低低地問:“明玄道人,您為何救我?” 因為你是主角。崔無命瞥過去一眼,心想這個位麵的背景可別是個經典的點娘文,那不是要動輒成百上千萬字,刷怪升級收後宮,鐵杵磨成針才行? 蘇弈不敢與他對視,卻因為還有幾分未磨滅的少年氣和膽識,定了定神,繼續問道:“無論如何,隻要我能活下去,就會好好報答您老人家的。” 老人家?崔無命眼皮一跳,眼神忽而頓住:“你說什麽?” “……隻要我能活下去……” “不對,下一句。” “……報答您老人家?” 崔無命麵無表情地看向蘇弈:“我哪裏老?” 糟糕,這老妖怪自稱小道,擺明了不願意被人稱老。蘇弈背生冷汗,急中生智道:“您、您沉穩,處事老道,有風範。” 這江湖中內力能夠隔空控物的人,哪一個不是修行幾十年的老妖怪,哪怕麵前的道人滿頭黑發、俊秀非常,他的表麵年齡也不可相信。況且這些人年紀越大怪癖就越多,光是不讓別人說老,算不得什麽特別古怪的癖好。 崔無命無聊地玩弄著手中的拂塵,他對道家的了解僅止於生前的有關電影,拿著這個東西實在是擺不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樣子來。 但這在圍觀的眾人眼中便不同了。王菱歌一直朝這邊觀察,見此小聲感歎道:“得道之人,不拘塵禮,果真瀟灑脫俗。” 一旁的王家漢子皆是連連點頭,隻有李盛德囑咐道:“不要盯得太緊,仔細冒犯前輩。” 風雨交加,破廟中寒氣瑟瑟,雨聲淅瀝,夜風拂動。 崔無命的手指穿插進雪白塵尾中,回憶著本位麵的基礎信息,注意力不大集中地道:“我救你,是因為你是當朝二皇子。” 蘇弈感激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是牡丹女的兒子。” 蘇弈難以置信地反問:“因為我母親?” “如果牡丹女還在,該稱呼我一聲師叔祖。”這話也沒說錯,那個慘死的真“師父”,的確有被人稱師叔祖的年齡和輩分。 小皇子呆愣了一瞬,腦海裏飛快閃過自己與麵前的明玄道人究竟差了幾輩的這個曆史性難題。他縮在披風裏,整理好表情繼續問:“太師叔祖?” 崔無命聽了這四個字,似乎是嫌老地皺了皺眉尖,拂塵一甩,糊到主角臉上抽了一下,道:“……不許叫。” 蘇弈現下身邊一個熟識的人也沒了,隻有這麽一個和母親沾點邊兒,還非常怕老、癖好和性情都沒有摸清楚的太師叔祖,隻好不敢出聲降低存在感,寄人籬下,分外淒涼。 沒想到一向可憐吧唧、靠大佬勉強生存的自己也有欺負別人的本事了。有點兒得意的小崔同誌這麽一想,感覺這次任務好像也沒有那麽困難。 · 次日,天氣放晴。 荒村古道,另一邊的王家漢子整裝起行,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是護送王菱歌北上到落雪城,交給王家老祖宗教養指導,行程已過九十,還有最後一程便可到落雪城。 到了落雪城,他們半途中遇到的奇事才可作為談資。能涉及到紫鷹候盧正河,甚至情海劍仙的談資,已自帶話題度,可稱奇聞了。 正在王家一行人即將到達目的地時,另一邊的蘇弈卻陷入了一種左右為難的地步。 “太師叔祖——” “擔不起,別亂叫。” “……小師父?” 崔無命轉眸看他一眼:“我問你,當今武功最絕頂之人,是誰?” 蘇弈想都不想,脫口而出:“當然是情海劍仙秦飲雪。” “仔細說說。” “劍仙今年八十有六,駐顏有術,容貌如雙十女子一般無二,華發紅顏。是正道第一領袖,曾是我母親的忘年好友,不過後來……” “反目成仇?”崔無命隨口續道:“也是,你母親身在深宮,竟和魔門之人有私情,以至於你的天家兄弟拿血脈之事汙蔑陷害你,失去了父親的庇護,才淪落到這個境地。” “不是這樣的!我母妃是……” “無需多言。小道我對皇家秘聞不感興趣。”他繼續問:“你母妃是怎麽過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