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來者何人,鄭家婆娘那囂張的氣勢就像撒氣的尿脬,立馬蔫了下去。


    剛剛還在賣膀子、掄拳頭的鄭大,也趕緊從老朱身上爬了起來,畏葸得和之前判若兩人。


    住在這條巷子裏,鄭家兩口子別看往日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可還是有害怕的人。


    譬如說,趙家人。


    就像之前說的,“穿堂風”鄭大在拉人頭進賭場之前,有個看盤子的好習慣。


    而這個習慣,便是趙無咎他爹趙不尤親自動手,“教”會鄭大的。


    雖然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實際上,平頭百姓犯壞水其實一般都是先從身邊人開始禍害。


    鄭大也不例外。


    他之前就在巷子裏拉過幾個街坊去那馮家賭檔,結果自然是害人不淺,好懸沒逼得那幾家人家破人亡。


    鄭大那弟弟跑來收賬,不僅堵著大門往死了相逼,還非得拉走一戶欠債人家裏的小閨女賣了平賬。


    正好被趙不尤遇上,鄭大那弟弟連帶他哥哥鄭大,全都挨了趙不尤好一頓毒打。


    時至今日,鄭大還記得那次趙不尤拿把切肉的砍刀壓著他脖子,令他賭咒發誓不再帶街坊鄰居去賭檔。


    涼颼颼的刀口,令他記憶深刻。


    而自打那次之後,鄭大他弟弟鄭二虎也再沒敢來過自己哥哥家裏,哪怕哥哥家有位很潤的嫂子。


    因為趙不尤放出話了,要再看到他出現在這條巷子,定會將其當成口大豬,細細剁成臊子,喂給狗吃。


    對於一個九品武者的話,鄭二虎也確實不敢當耳旁風。


    作為二馬幫的小頭目,他很清楚趙不尤就算真把他剁碎了喂狗,二馬幫和馮家也不會為他出頭。


    原因很簡單:交好一個活著的九品武者,遠比替一個死了的小嘍囉報仇劃算。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一遭,所以鄭家這對公母一直很怕趙家,當然暗中也恨得牙根癢癢就是了。


    隻不過,就算那趙不尤現在生死未卜,可他們也不大敢去報複趙家的孤兒寡母。


    因為趙家這“孤兒”是趙無咎——八歲就能徒手拎起百多斤的大豬,舉磨盤如舉簸萁一般輕鬆;十歲就跟他爹一樣剁得一手好臊子,殺起豬來連眨眼都不都眨;十四歲個頭就比成人還要高壯,活像一頭人熊……


    直白點說,趙不尤的這個好大兒,也是個鄭大惹不起的人物。


    眼見趙無咎像一堵牆似地朝自己走過來,鄭大嚇得身子都僵住了,直到自家婆娘在他腰上扭了一下,他這才緩過點精神頭。


    鄭大堆起一副笑臉:“這不是趙家大郎嗎,怎麽也過來這邊了,家裏都挺好的吧,是這邊鬧騰得吵到您了,我先給您……”


    趙無咎揮了揮手,打斷鄭大的這番車軲轆話。


    “我就是剛剛在院外頭,耳朵裏聽見你家裏這口子在‘慷慨陳詞’……”


    趙無咎搭眼瞅了下鄭家婆娘,嚇得後者往後退了退,躲到鄭大身後。


    “……沒什麽,我覺得她其實說得挺好,挺有道理的。”


    鄭大被趙無咎這兩句話給弄得不知該怎麽答了,嘴巴張成了個圓,半天才擠出幾個“嗯”、“啊”。


    趙無咎哈哈一笑,指著他說道:“你又不是個蛤蟆,嗯、啊個什麽勁?還不如你婆娘爽利。


    我就是說覺得,她剛剛說得那幾句不錯,特別是那句——見者有份——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說完,也不待鄭大有什麽反應,趙無咎伸手就將其扒拉到一旁。


    接著,他二話不說就從鄭大帶進院子的挑子裏麵,開始挑挑揀揀起來。


    別人拿趙老儒生家裏的東西,最多不過是用了兩雙手,肩挑手扛罷了。


    可這家夥卻跟來進貨似地,不僅把自己走街串巷賣炊餅用的挑子也帶過來了,還裝得滿滿當當。


    趙無咎一腳將那挑子踢翻在地,裏麵的東西灑落了一地。他也沒看上裏麵的一些破爛,隻是撿了兩件看起來還算囫圇的事物。


    一個裝著一遝書稿的木櫝,還有用一團布胡亂包裹起來的貓屍。


    “這些寫了字的紙,你要它們有何用?


    我也不欺負你。


    禮、義、廉、恥……隻要你能在地上畫出這四個字,甭管醜俊,這匣子裏的東西我就給你。


    否則,它們就是與我緣分深重,見者有份,我看見了自然就歸我。”


    鄭大被這一搶白,臉色嗆得有些發青。可形勢比人強,他還是不敢發作。


    那鄭家婆娘用手掐著自家漢子後腰,見其不為所動,嘴裏便嘟囔了句:“沒卵子的慫貨”。


    趙無咎沒搭理他們的小動作,又拎起那具貓屍,繼續說道:“王老儒生沒一兒半女,就養了這麽一隻小狸奴,平日裏當成孩子來愛護。


    他殞於賊手,是他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街坊鄰居們從他家拿走一些東西,雖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是大家好歹還存了份善心,沒人去動他養的那隻小狸奴的屍身。


    你倒好,看見了就將其破布一包,塞進挑子裏準備帶回家中。


    怎地,饞肉了?年景不好,你那敲骨吸髓的買賣不好幹了,人血人肉吃不上了?”


    “我、我、我……”


    “你什麽你,”趙無咎直接喝斷了鄭大的話,“我且問你,我也看到這小狸奴的屍身了,它是不是該歸我?”


    說話間,趙無咎瞪起了眼睛。


    他在不經意間這一瞪眼,居然流露出幾分《摶龍九轉》畫卷裏麵,那條墨龍瞠目時的意韻。


    而直麵這雙黑漆漆眼睛的鄭大,則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頭凶獸給盯上了。


    “呀——!”


    那鄭大遽然發出一聲駭叫,扭頭就跑,逃的時候連自己婆娘都沒顧上。


    “你個死鬼、沒卵子的慫貨,你給我回來,咱家的挑子還擱在在那兒呢!”


    鄭家婆娘一邊追著鄭大跑了出去,一邊嘴上不停地咒罵著。巷子裏,剛剛那些被這母夜叉罵得抬不起頭的街坊鄰居,就跟三伏天喝了碗冰鎮梅子水似地暢快,紛紛擊掌相慶、大聲笑罵著這對公婆。


    隻是,造成這兔起鶻落轉折局麵的肇始者趙無咎,此時卻沒有和這些街坊一起笑罵。


    他拿著從王老儒生家裏“看上”的兩樣東西,分開眾人,徑直就獨自走出了這條街巷。


    哦,對了。


    他離開的時候,還捎帶著撿起了被摔碎硯台的一些碎片,一並用衣袍下擺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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